次日清晨,乍暖还寒,天空飘起丝丝细雨,雾气朦胧,却冷得连路边的狗都缩脖子。
天音宗深处,圣女清修之所。
此处灵气氤氲,池中净莲含苞待放,雾气缭绕间,更显圣洁清寂。妙莲华一袭素衣,静立于莲池畔,宛如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
宫部长老季冠杰的身影出现在莲台之外,他并未擅自闯入,而是恭敬地立于门外,朗声道:“季冠杰,求见圣女。”
“季长老请进。”妙莲华的声音清越如泉,听不出丝毫波澜。
季冠杰缓步走入,目光扫过这片清修圣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收敛,面色沉凝地看向那道遗世独立的背影。
“打扰圣女清修,实乃有要事相商。”季冠杰拱手道。
妙莲华缓缓转过身,面纱之上的眼眸平静无波:“长老所言要事,可是赤火宗提亲之事?”
季冠杰微微一愣,随即释然,宗门内虽严禁弟子议论,但消息又怎能完全瞒过圣女。他点头道:“正是。昨日赤火宗使者送来书信,其少宗主肖焱,欲求娶圣女。此事已在长老间引起极大争议。”
他简要将昨日议事殿内戚秀长老的激烈反对、辛嫦长老的担忧、以及其他长老的不同意见陈述了一遍,语气客观,并未过多加入个人色彩。
“……传功长老之意,是暂且拖延,容后再议。但赤火宗势大,其意已决,恐非拖延所能解决。不知圣女……对此事有何看法?”季冠杰说完,目光落在妙莲华身上,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妙莲华静静地听着,眼眸低垂,望着池中那株最娇艳的净莲,久久不语。
莲台之上一时只剩下清风拂过莲叶的细微沙沙声。
半晌,她才轻轻抬起眼,目光穿透面纱,似乎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缥缈:
“季长老,诸位长老的顾虑,我明白。戚长老怒其忘恩,辛长老忧其辱宗,角、商二位长老虑其势大……皆是为宗门计。”
她微微一顿,语气转而沉凝:“如今宗门局势,外有强邻环伺——阴神门又扶持起幻月教,周边诸派亦非全然友善,不久前就有掩月宗举宗并入极乐谷一事。
赤火宗有此举倒也正常,宗门内有……诸多事务需费心梳理。值此多事之秋,若因我一人之事,与正值鼎盛、且行事素来霸道的赤火宗彻底交恶,乃至兵戎相见……”
她轻轻摇了摇头,莲步微移,走到池边,指尖轻触一朵将开未开的莲花蓓蕾。
“宗门养育之恩,授道之情,莲华永世不忘。圣女之位,非尊荣,是责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若我的应允,能暂缓赤火宗咄咄逼人之势,能为宗门换取喘息之机,争取更多应对的时间,甚至……能从中换取一些意想不到的利益,那么……”
她收回手指,那朵净莲在她指尖触碰后,竟缓缓绽放开来,清雅绝伦。
妙莲华转过身,直面季冠杰,清冷的眼眸中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这桩婚事,我应下了。”
季冠杰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对圣女如此干脆且从大局出发的决定既感意外,又似乎在预料之中。他沉吟道:“圣女深明大义,为宗门计,老夫佩服。只是……那肖焱听闻性格暴戾,并非良配,只怕委屈了圣女。”
妙莲华淡淡道:“大道之行,岂囿于儿女情长。个人喜恶,与宗门兴衰相比,微不足道。不过,应允归应允,却也不能让赤火宗觉得我天音宗软弱可欺,轻易得手。具体条款、婚期、以及我宗应得之‘聘礼’,还需诸位长老与赤火宗细细‘磋商’。”
她特意加重了“磋商”二字,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季冠杰立刻领会,点头道:“圣女放心,此事关乎宗门颜面,定不会让赤火宗轻易如愿,必为其设下重重关卡,索要足够补偿。只是……最终恐怕仍需圣女……”
“我明白。”妙莲华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届时,我自会出面。有劳季长老将我的意思,转达诸位长老吧。”
“是。”季冠杰深深看了妙莲华一眼,拱手行礼,退出了阁楼。
离开莲台后,季冠杰脸上的恭敬之色缓缓收敛,化作一片深沉的平静。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云雾缭绕的圣地,目光幽深难测。
而莲台之内,妙莲华独立良久,直至季冠杰的身影彻底消失。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波动,方才那朵为她绽放的净莲,花瓣边缘竟悄然浮现出一丝极细微的焦黑痕迹,转瞬又被浓郁的生机之力修复。
她轻轻握拢手指,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彻骨的寒芒,但那寒芒消失得极快,很快又被那片深潭般的平静所取代。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季冠杰离开净心莲台后,并未立刻前往议事殿向其他长老传达圣女的决定。
他先是回到了自己所辖的宫部区域,在一处僻静的亭阁中独坐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桌,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圣女应允了。
这个结果,既在他意料之中,又似乎隐隐在他谋划之外。他深知妙莲华性子清冷,却绝非软弱,更将宗门看得极重。
以退为进,顾全大局,确是她会做出的选择。只是……她答应得太过干脆,干脆得让他原本准备好的几套说辞都派不上用场。
“肖焱……赤火宗……”季冠杰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也好。水搅得越浑,才越有机会摸鱼。”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袍,脸上的所有情绪都已收敛,恢复成那位威严持重的宫部长老。他这才不疾不徐地向着议事殿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我被一阵喧闹声吵醒。推开窗,只见外面不少新入门的弟子正兴奋地朝着演武场方向涌去。打听之下才知,今日是五部开始初步宣讲并分发基础功法与资源的日子。
虽然我们六人已被特许入门,但这流程还是要走的。“妹妹”叶青早已跑来把我拖起,石勇也肿着脚一瘸一拐地等在门外,白薇安静地跟在旁边,柳家姐妹则已经先行一步了。
等我们赶到演武场时,这里已是人声鼎沸。新弟子们按照初步的分部站成五个区域,每区域前都有一位执事或内门弟子负责。目光扫去,我果然在“宫部”的牌子下看到了几个面色严肃的执事,周围站着的弟子似乎也都有些拘谨。
而另一边,“徵部”区域前,戚秀长老竟然亲自在场,正声若洪钟地训话,引得周围弟子热血沸腾,与宫部这边的沉闷形成鲜明对比。商部、角部、羽部那边也各有特色,或热闹,或严谨,或清静。
“陈林哥,我们过去吧。”叶青指了指宫部的方向,脸上有一丝忐忑。显然,她也听说了我被分到宫部以及季冠杰长老的事。
石勇拍了拍我的肩膀,瓮声道:“陈林兄弟,俺在徵部,要是宫部那边有人给你穿小鞋,你就来找俺!”
我笑了笑:“放心,你先把脚养好再说。”
正要朝宫部区域走去,忽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循着感觉望去,只见在人群边缘,一个穿着普通灰衣、面容平淡无奇的少年正静静站着,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兴奋或紧张,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全场,偶尔在一些人身上停留片刻。
他的目光与我对上时,既无好奇,也无挑衅,就像看一块石头一样平淡,随即自然地移开。
莫琼——石勇口中那个登天梯比叶青还快的怪胎,他果然也来了。
正当我若有所思时,一位宫部执事已经板着脸开始点名分发物品。轮到我们时,那执事看到我的名字,眼神似乎微微一动,递过来一个标准份例的储物袋,语气公事公办:“陈林,这是你的初入资源,内含宫部基础功法《镇岳诀》前三层,银两三十,辟谷丹十粒,清心丹三粒。好生修炼,莫要懈怠。”
我接过袋子,神识微微一扫,东西没错,但份量……似乎比旁边几个弟子拿到手的,要略显“单薄”一些,尤其是清心丹,光泽似乎都黯淡几分。
呵,这就开始了?下马威?还是季冠杰的暗示?
我面色不变,拱手道:“谢执事。”
那执事见我没什么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不再多言。
分发完毕,各部长老或执事又勉励了几句,便让新弟子们散去自行熟悉环境、修炼功法。
叶青被羽部的一位女长老叫去,似乎对她颇为看重。石勇和白薇也各自回了分部。柳家姐妹早已不见踪影。
我拿着那份明显被克扣了的资源,慢悠悠地朝着分配给内门弟子的居所走去。宫部的弟子居所区域位置似乎也较为偏僻,灵气浓度比徵部、羽部那边明显稀薄一些。
刚走到一处竹林小径,前方却被三个人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一个面色倨傲的青年,穿着内门弟子的服饰,腰间挂着宫部的令牌,修为赫然已是气境初期。他身后跟着两个跟班,也都是武境巅峰的样子。
“你就是陈林?”那倨傲青年上下打量着我,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那个走了狗屎运,靠着拿季康堂主做垫背进内门的那个?”
我停下脚步,看了看他:“阁下是?”
“哼,听好了!”旁边一个跟班立刻叫嚣道,“这位是李磐师兄,季冠杰长老的记名弟子!更是宫部这一届内门弟子的领头人!”
李磐抬着下巴,用鼻孔看着我:“小子,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在宫部立足。这里,靠的是实力和规矩!你得罪了谁,自己心里清楚。识相的,以后每个月上交一半的修炼资源给师兄我,或许我还能看顾你一二,否则……”
他话音未落,身上气境的威压就朝着我碾压过来,试图给我一个下马威。
若是寻常武境弟子,在这威压下恐怕早已脸色发白,身形不稳。
但我只是眨了眨眼,仿佛那威压只是拂面清风。我掂了掂手里那份刚被克扣过的储物袋,忽然笑了:
“李磐师兄是吧?你想要这个?”
李磐以为我服软,脸上得意之色更浓:“算你识相!”
我点点头,然后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地把储物袋打开,将里面那三十块银两——其中还有几块明显成色不足的——一块一块地拿出来,然后……
“啪嗒。”
一块银子被我随手丢在地上,滚落到李磐脚边。
李磐一愣。
“啪嗒…啪嗒…”
我又接连丢出好几块,散落一地。
“臭小子,你干什么!”李磐脸色沉了下来。
我把剩下的银子连同那几瓶丹药一起倒在地上,然后用脚随意地拨了拨,抬头看着他,笑容不变:
“师兄不是要么?地上的,捡去吧。哦对了,记得帮我把袋子洗干净再送回来。”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瞬间变得铁青、如同吃了死苍蝇般的脸色,绕过他们,继续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身后,传来李磐压抑到极点的低吼和银子被狠狠踩踏的声音。
看来,这宫部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
而这一切,或许才刚刚开始。
远处,那个名叫莫琼的灰衣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竹林另一端,静静地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幕,片刻后,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