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暖阁内的暖意尚未从官袍上散去,凌云鹤已踏出宫门,重新没入秋日萧瑟的寒风中。皇帝那句“协理东厂、锦衣卫”的旨意,如同一把双刃剑,既赋予了他名正言顺插手“双影案”的权力,也将他直接推向了厂卫之间明争暗斗的漩涡中心。
裴远早已在宫门外等候,见凌云鹤出来,立刻迎上前,低声道:“大人,方才西厂赵千山派人传话,说汪公已知晓大人面圣,并在衙署备下薄茶,欲与大人一叙。”
凌云鹤脚步未停,嘴角泛起一丝冷峭:“回复他,本官蒙陛下信任,协理‘双影案’,公务缠身,改日再登门叨扰。”汪直的消息果然灵通,这“薄茶”怕是鸿门宴,意在试探皇帝的态度与他凌云鹤的立场。
“是。”裴远应下,随即又道,“大人,我们安插在顺天府的人刚刚冒险传出消息,东厂的人正在暗中调查张蕴大人近半年来经手的所有武库器械出纳记录,尤其是涉及火器、甲胄的部分,似乎在寻找什么。”
凌云鹤目光一凝。东厂此举,是例行公事,还是另有所图?张蕴之死,难道与武库器械有关?他想起那诡异的眉心红点,若真是某种特制锐器所致,其来源……
“让我们的人也暗中留意,但切勿与东厂的人发生冲突。”凌云鹤吩咐道,“另外,你去查一查,李文博、王崇明、张蕴这三位大人,除了都是官员,他们之间还有何不为人知的关联?尤其是他们是否曾共同参与过某件公务,或是与同一批人有过密切往来。”
“属下明白!”
回到位于澄清坊的官邸,凌云鹤并未停歇,径直走入书房。他需要静下心来,将今日所见所闻,尤其是张蕴尸身上的细节,重新梳理一遍。那眉心的朱红小点,那诡异的甜香,还有东厂反常的举动……
他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开始勾勒。首先画下的是那朱红小点的放大示意图,标注其位置、颜色、凸起状态。接着,在旁边写下“甜香”二字,并打上一个问号。这香气绝非寻常熏香或脂粉,倒像是……某种特殊的药材或矿物燃烧后残留的气息?
然后,他将李文博、王崇明、张蕴三人的名字写在纸上,在中间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关联何在?李文博是监察御史,王崇明是户部主事,张蕴是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看似职权并无直接交叉。但若跳出衙门界限呢?监察、钱粮、军械……这三者若被某种意图串联起来……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若“烛龙”意在“重塑乾坤”,那么监察体系(可察举异己)、财政体系(可掌控钱粮)、武备体系(可获取器械),不正是其必须渗透甚至掌控的关键环节吗?这三位大人,是否因为可能触及了“烛龙”在这些领域的布局而遭灭口?“双影”诡计,既是为了灭口,也是为了震慑其他可能察觉异常的同僚?
想到这里,凌云鹤背脊升起一股寒意。若猜测为真,则“烛龙”对朝堂的渗透,恐怕已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大人。”书房门外传来裴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进来。”
裴远推门而入,脸色凝重,反手将门关紧:“大人,刚收到消息,就在半个时辰前,北镇抚司的一名掌刑千户,在回家的巷子里遭遇袭击!”
“哦?”凌云鹤眼神一凛,“何人如此大胆,敢袭击锦衣卫?”
“袭击者身份不明,但手法……”裴远深吸一口气,“据目击的番子说,那千户走到巷子中段时,突然僵立不动,然后……然后他身旁凭空多了一个与他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人影,那人影抬手似乎在那千户面前一晃,千户便软倒在地。等人影消失,番子们冲上前查看,那千户已然气绝,眉心……赫然有一个朱红小点!”
凌云鹤霍然站起!
目标不再是文官,而是锦衣卫的掌刑千户!凶手的胆量和对厂卫结构的熟悉,令人心惊。而且,这次是在街头公然行事,“双影”再现,这意味着凶手的行动正在升级,更加肆无忌惮!
“东厂和锦衣卫有何反应?”凌云鹤急问。
“北镇抚司已经炸锅,指挥使大发雷霆,封锁了消息,但恐怕瞒不住。东厂那边尚铭督公也已亲自赶去现场。”裴远道,“大人,此事……”
凌云鹤缓缓坐回椅中,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暗流不仅未平息,反而以更汹涌的姿态再次掀起!凶手此举,是挑衅?是灭口(或许这名千户也查到了什么)?还是故意将水搅浑,让厂卫互相猜疑,甚至将矛头引向对方?
皇帝让他协理此案,本意或是借他之力打破僵局,但现在看来,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东西两厂,锦衣卫,乃至整个朝堂,都在这“双影”的恐怖阴影下,变得躁动不安,疑神疑鬼。
“看来,有人不想让这京城安宁,也不想让本官安稳查案。”凌云鹤的声音冰冷,“裴远,加派人手,严密监控京城各处的异常动向,尤其是与军械、药材、香料相关的场所。另外,想办法弄到那名遇袭千户最近经手过的案卷副本。”
“是!”裴远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大人,那西厂汪公那边的邀约……”
“告诉他,”凌云鹤眼中寒光一闪,“本官稍后便去拜访。”
既然暗流已起,漩涡已成,他便不能再置身事外。无论是东厂、西厂,还是那隐藏在“双影”之后的黑手,他都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京城的天,是时候该捅个窟窿,透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