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诚道人已然明了处境,收敛心神答道:
“无量天尊。皇上此症,乃是久劳伤及先天元气,以至阳衰阴盛,气血凝滞于经络,非寻常药石可医。贫道师承古籍,能炼一味‘九转培元丹’,取天地灵材,佐以金石母气,九转九炼而成。此丹温养根本,初时便可觉四肢回暖,精力渐复,久服,则沉疴可去。”
他言语从容,将丹药的原理说得玄之又玄。
安陵容静立于丹墀之上,唇角微扬:
“道长仙术精妙,只是这九转还丹的玄机,该在何处着墨,该在何处留白,想必道长比本宫更明白。”
她语声忽然转沉:
“此事若成,莫说道观可受皇封,便是道长俗家亲眷,本宫亦能保他们入旗籍、赐田宅。但若……”
余音悬在梁间,讷亲适时抬眸。
按剑的手背青筋微显,玄铁护腕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眼前这二人如妖童媛女,高高在上,目光让他冷汗涔涔。
偷眼觑见贵妃广袖垂落时,露出一截绯色丝绦。
竟与那侍卫腰间佩玉的络子同出一辙。
他心头剧震,慌忙敛目。
宫中秘事原不该深究。
这冷面罗刹究竟是臣是脔,哪里容他细想。
“贫道愿立心魔誓。”他伏身时长须委地,道冠微颤。
安陵容忽轻笑出声:“三日之内,皇上会在圆明园召见。该说什么,想必不用本宫再教了。”
她说完,不再多看那道人一眼,整理了一下衣饰,又恢复了那雍容华贵的容贵妃气度。
扶着讷亲伸出的手臂,离开了这间僻静的厢房,重新融入前院的喜庆喧嚣之中,仿佛从未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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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
雍正半倚在铺了厚厚软褥的轮椅中,膝上覆着玄狐裘毯,眉宇间笼罩着驱不散的阴霾与焦躁。
双腿无知无觉,这认知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昔日以铁腕勤政自诩的帝王之心。
安陵容本被召来陪着,此时觑着皇帝脸色,适时轻声道:
“皇上,前日去贝勒府,偶闻济南府来了一位玄诚道人,于丹鼎之术颇有玄奇,尤擅调理沉疴固疾。臣妾想着,太医院章程稳妥,或可佐以方外奇术,双管齐下,或能助皇上早日康复。”
雍正眼皮微抬,浑浊的眼底皆是倦意:
“方外之人……罢了,既然柔贵妃力荐,便传吧。”
午后,苏培盛领着一道人影缓步而入。
只见这道人年约五旬,肤色红润竟如婴儿,一部银髯垂至胸前,根根透亮。
身着青色云纹道袍,足踏云履,手持一柄莹白如玉的拂尘,行走间宽袖生风,真真是仙风道骨,超然物外。
他至御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标准的稽首礼:
“山野道人玄诚,叩见皇上,愿皇上万岁圣安。”
“平身。”雍正目光如鹰隼般将他锁定,“听说,你精通丹道?”
玄诚道人直起身,目光澄澈平和,迎上皇帝的审视:
“贫道不敢妄称精通,唯几十年栖身山野,诵读《道藏》,于金石草木之性、阴阳调和之理,略有所得。”
雍正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玄诚道人便继续道:“皇上乃真龙天子,承社稷之重,昔年忧劳太过,损耗的乃是先天一点真阳之火。此火式微,则周身阳气不举,犹如大地回春却深处凝冰,故太医院温补之剂,如隔靴搔痒,难化坚冰。”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敲在雍正的心坎上。
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身体:“依道人之见,该当如何?”
玄诚道人从容自袖中取出一紫檀木小盒,盒身暗紫,雕着云龙纹样。
他轻轻打开,盒内明黄软绸上,并排躺着三枚丹丸。
那丹丸皆有龙眼大小,表面却隐隐流动着一层金色的光泽,仿佛内蕴霞光,异香扑鼻,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此乃贫道依上古丹经,采集紫河车之元精、东海玉芝之灵韵、长白山千年参王之血气,佐以蓬莱金石之母气,历经九转九炼,耗时九九八十一日,方得此‘九转培元丹’。”
他声音平和,“此丹非是虎狼之药,其性温煦醇厚,专司点燃命火,填补真元,打通淤滞之经络。皇上可先试服一丸,静心体会其中妙处。”
苏培盛上前,接过木盒,先以银针探入丹丸,片刻取出,银针亮白如初。
他又掰下少许丹丸边缘,由试药的小太监先行咽下,静候片刻无恙,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一枚完整的丹药奉至雍正面前。
雍正看着那枚异香扑鼻的丹丸。
他素来多疑,但此刻身体的无尽疲惫与对重新站起来的渴望,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伸出略显枯瘦的手,取过丹药,放入口中。
丹药并未寻常丸药的苦涩,入口竟有一股奇异的甘香,随即化作一道温润的暖流,顺喉而下。
初时如饮醇酒,胸腹间渐渐暖融,随即,那股暖意竟越来越强,如同在冰冷的躯壳内点燃了一簇活火,强劲而持续地向着四肢百骸扩散开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雍正苍白的脸上竟透出许久未见的红润光泽。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一直麻木沉重的双腿,虽然依旧无力,但那刺骨的寒意竟真真切切地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的的温热感在经脉中流动。
他睁开眼,长长吁出一口积郁已久的浊气。
他忍不住以掌击案:
“好!好丹!”
他连连赞叹,“苏培盛!重赏!赏黄金百两!玄诚道长即日起入驻钦安殿,专司为朕炼制此丹,一应所需,皆按最高规格供给,不得有误!”
“贫道,遵旨。”玄诚道人深深稽首。
自此,玄诚道人便带着两名弟子,入住圆明园钦安殿。
这处皇家道观一时间丹炉重燃,烟雾缭绕,日夜不息。
雍正服食那“九转培元丹”后,初期的效果着实显着。
不仅那股缠人的寒意被驱散大半,连许久未曾感受到的精力也似乎重新回到了这具枯槁的躯体。
他坐在轮椅上的时间渐渐延长,批阅奏折时,那原本颤抖无力的手,竟也能勉强握住朱笔,写下几个清晰的批红。
更让他欣喜的是,某日在内监搀扶下,他竟感到那双麻木已久的腿,似乎传来一丝微弱的,却属于他自己的气力。
这一切变化,如同久旱逢甘霖,让雍正龙心大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