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安陵容失声低呼，脸色瞬间煞白，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她虽隐隐有此预感，但亲耳听闻这荒谬绝伦却又无比真实的请求，仍觉惊骇莫名。
讷亲继续道：
“皇上闻言大怒，厉声斥其‘荒谬’。然……那摩格言辞恳切又态度强硬，仿佛势在必得。”
安陵容急道：“皇上意下如何？”
讷亲道：“似乎还在权衡……。”
确实。
这等荒唐建议，于国而言，诱惑极大。
一场西北战事，要耗去多少钱粮？
要填进去多少将士的性命？
金戈铁马，国库空虚，皇上日夜忧心的，不就是这些吗？
若能以一个女子……
一个他即便宠爱却终究是“妾室”的女子，去换来边境百年安宁。
省下那金山银山，免去那白骨累累……
在这天秤之上，甄嬛再重，又怎能重得过江山社稷？
况且她又不是真的纯元！
就像甄嬛自谦时说的，一于子嗣无助，二于社稷无功。
皇上怒，是怒其狂妄，辱及天颜。
可雍正沉默……
是因为他清楚，摩格这恶鬼，扔出的是一块无法拒绝的毒饵。
准噶尔铁骑来去如风，今日败了，明日又可卷土重来，朝廷能经得起几次耗磨？
若能用甄嬛一人，换取喘息之机，换来国库充盈、兵强马壮之日。
这岂非是……最“贤明”的抉择？
红颜枯骨，天子一怒……
总也抵不过那冰冷的“划算”二字。
她只觉得一股腥甜之气猛地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
所有的担忧、恐惧，在这一刻交织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她身子猛地一晃，踉跄一步，险些软倒在地。
幸得浮金及时扶住，才勉强站稳。
她抬手捂住胸口，只觉得那里气血翻涌，绞痛难当，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讷亲欲上前搀扶又恐失了礼数，只能焦急地低声道：
“娘娘万要保重。”
安陵容用力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才强忍着没有失态。
她抬起眼，看向讷亲，那双平日总是含情带怯或算计精明的杏眸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骇然。
她终于知道，那一直萦绕心头的不安究竟是什么了。
“大人。”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多谢你。真的……多谢你告知此事。”
这感谢是真心实意的。
若非他冒险告知，她此刻还蒙在鼓里，等到圣旨下达，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连反应和筹谋的时间都没有。
这份情报，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给了她们一线挣扎的生机。
钮祜禄讷亲没想到她此刻竟还会向自己道谢，微微一怔，看着她模样，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与保护欲，低声道：
“臣份内之事，只愿未曾惊扰娘娘。”
安陵容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她现在急需一个人静下来，消化这惊天消息，并思考对策。
她扶着宫女的手，轻声道：“夜色已深，大人也早些回去吧。今日之事……”
“臣今日从未见过娘娘。”讷亲立刻接口，神色郑重。
安陵容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在浮金的搀扶下，朝杏花春馆的方向走去。
.
安陵容回到自己宫中，心如乱麻，坐立难安。
钮祜禄讷亲带来的消息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扎在她心上。
她深知此事一旦成真，对甄嬛、自己还有沈眉庄都是灭顶之灾。
她想着，甄嬛与沈眉庄毕竟聪慧过人，或许她们能想出应对之策？
总好过自己一人在此枯坐等待噩耗。
安陵容猛地站起身，声音却异常平静：“浮金，去请莞妃和惠妃过来，就说本宫得了些新样式的绒花，请她们一同赏鉴。”
沈眉庄与甄嬛赶到，见殿内并无闲杂人等，只有安陵容一人面色凝肃地等着她们，心下便知绝非赏花那么简单。
安陵容再无寒暄，将摩格求娶、皇帝两难的局面，只说是自己从隐秘渠道偶然听闻的风声，简略却清晰地说了出来。
甄嬛听完，脸色霎时雪白。
沈眉庄第一时间扶住她，自己的手却也是冰凉一片。
惊怒、心痛、以及一种决绝的保护欲瞬间攫住了她。
她霍然起身，一向端庄温婉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震怒：
“荒谬！无耻之尤！那蛮夷怎敢提出如此折辱妃嫔的要求！”
她胸口剧烈起伏，显是气极了。
甄嬛更是面色惨白，几乎站立不住。
很快，沈眉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坐下，指尖却冰凉。
她看向面色瞬间惨白如纸的甄嬛，声音沉痛：
“此事……此事关乎国政，摩格所提条件太过诱人。皇上虽怒，但……”
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忧虑说明了一切。
帝王的权衡，冷酷而现实。
若以理度之，此举于国有益。
若以情论之……
甄嬛膝下犹虚，而纯元皇后的影子，如今又多了那位新宠的淑嫔可以承袭。
这般想来，甄嬛……也并非不可替代。
甄嬛仿佛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整个人晃了一下，若非扶着桌角，几乎要软倒在地。
她眼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涌上巨大的惊恐和绝望，泪水无声地滑落，喃喃道：
“不……不可能……我宁愿一死，也绝不受此屈辱！”
安陵容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亦是酸楚难当。
她苦笑着，声音带着一种彻骨的凄凉：
“姐姐……皇命难违。到了那时，怕是连死，都不能由着自己。你若自戕，便是抗旨不遵，会牵连甄家满门。他们……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好好’地登上和亲的轿辇。”
这句话像最冷的冰水，浇灭了甄嬛眼中决绝的死志，只剩下无边的寒冷与窒息感。
沈眉庄也沉默了。
三人相对无言，绝望的气氛几乎要将她们吞噬。
沈眉庄强打精神，蹙眉深思：
“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她的话没说全，但意思明确。
甄嬛失魂落魄地低语：
“除非……除非准噶尔自己撤回请求，或者……他们内部生出大变故，再无暇他顾……”
“内部生出大变故……”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电光，瞬间击中了安陵容。
方才那些关于战争、成本、国库的冰冷分析，与“变故”二字猛地碰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