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长春宫得了“锦囊妙计”回来,祺嫔瓜尔佳文鸳便痛下决心,为她宏伟的“复宠暨气死皇后计划”踏上了艰苦卓绝的奋斗之路。
往日里,翊坤宫的下午茶时光是最惬意的。
她虽久未得圣宠,然沈眉庄协理六宫,倒也不曾苛待了哪个宫室。
御膳房送来的蟹粉酥、杏仁酪、玫瑰糕……
各式精巧茶点琳琅满目。
瓜尔佳文鸳总能优哉游哉地享用,心情好时还会赏给宫人几块。
如今,那碟子刚出炉、酥脆喷香、油光锃亮的点心被端上来,在她眼里却不再是美味,而是阻碍她迈向巅峰的绊脚石!
她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一块,闭上眼,狠心嗅了最后一下香气。
然后毅然决然地递给了身旁的景泰:“赏你了!”
景泰战战兢兢地接过,还没谢恩,就见她家主子猛地扭过头去,声音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壮:
“拿走!快拿走!别让本宫再看到它!”
一连几日,翊坤宫偏殿的宫女太监们倒是隐隐都圆润了些。
唯独祺嫔本人,对着清汤寡水唉声叹气,饿得前胸贴后背,看什么都像肉丸子。
脾气更是暴躁得像点了火的炮仗。
“安陵容!你给本宫出的好主意!”她饿得眼冒金星时,常咬牙切齿地低吼。
而安陵容的“帮助”也适时而至。
这日午后,瓜尔佳文鸳正对着窗外那棵结满了果子的石榴树发呆,心想,吃石榴籽会不会胖?
景泰小心翼翼地进来禀报:
“娘娘,长春宫的寒玉来了,还带着一位姑姑。”
瓜尔佳文鸳一个激灵坐起来,心里咯噔一下。
寒玉进来,依旧是那副恭谨模样,行礼后笑道:
“祺嫔娘娘万福。我家娘娘惦记着娘娘的大事,特命奴婢寻了一位极擅调理身形、指导仪态的张姑姑过来,供娘娘差遣。张姑姑曾在南府历练,最是严苛……哦不,是最是尽责不过。”
那位张姑姑上前行礼,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得像尺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祺嫔,声音平板无波:
“奴婢给祺嫔娘娘请安。娘娘根基甚好,只是筋骨未曾拉开,脂膏积蓄颇丰,需得下大力气才好。”
瓜尔佳文鸳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得硬着头皮道:“有劳姑姑了。”
寒玉功成身退。
张姑姑则立刻进入了状态:
“事不宜迟,请娘娘更衣,我们这便开始今日的功课。”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偏殿内可谓鬼哭狼嚎。
“娘娘,腿!腿要抬到这里!哎呦,您这腿沉得……奴婢帮您!”
“腰!腰要软!要像柳条儿!哎呦喂,您这腰……奴婢得多给您使劲揉开才行!”
“气息!气息要稳!跟着奴婢的号子:吸——呼——吸——呼——您这喘得跟风箱似的,不成不成!”
“今日的功课,绕着这院子跑上二十圈,一圈不能少!奴婢给您数着!”
瓜尔佳文鸳被折腾得大汗淋漓,发髻散乱,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拆开又勉强装了回去。
她瘫倒在毯子上,觉得自己像块被反复捶打、拉伸、蹂躏的年糕,没有一寸肌肉不酸疼。
“姑姑……歇……歇会儿吧……”她气若游丝。
张姑姑面无表情:“娘娘,起来吧,我们得做拉伸。”
瓜尔佳文鸳:“……”
她严重怀疑安陵容不是来帮忙的,是派了个索命的无常来整她!
至于冰嬉练习,更是难上加难。
紫禁城湖面无冰,且人多眼杂,绝不可能让她去练习。
安陵容倒是“贴心”,不知从何处弄来几块打磨得光滑如镜的巨型青玉石板,悄无声息地运进了翊坤宫后院一间库房里。
又命人每日泼上几遍井水,制成了一处简易“冰场”。
于是,这间废弃的库房便成了瓜尔佳文鸳的秘密炼狱。
“哎哟——!”
“噗通!”
“这劳什子破玩意儿!滑得很!欺、欺负人!”
“本宫的腰……嘶……”
“安陵容!你等着!等本宫得宠了……定要你……哎哟!”
她摔得七荤八素,龇牙咧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第二天还得强装无事。
那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安陵容偶尔会“恰好”路过翊坤宫,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动静,看着宫女端出来的、几乎没动过的餐食,心情便格外舒畅。
她甚至还会“好心”地送上几句鼓励:
“妹妹近日清减了不少,看来成效显着。”
“坚持便是胜利,皇上最欣赏有毅力之人。”
“听闻淑嫔当日练习惊鸿舞,可是足足瘦了十余斤呢。”
这些话听在瓜尔佳文鸳耳里,简直是魔鬼的低语,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又像打了鸡血,第二天摔得更狠了。
这日,张姑姑又布置了新任务。
踮脚尖站立一炷香。
瓜尔佳文鸳摇摇晃晃,苦不堪言:“姑姑!这比滑冰还难!”
张姑姑道:“娘娘,冰嬉欲稳,足下需有根。此乃筑基之功。”
恰逢小宫女端来一碗冰镇梅子汤,那酸甜冰凉的气息幽幽飘来。
瓜尔佳文鸳眼神都直了,咽着口水道:
“姑姑,本宫就喝一口,就一口……”
张姑姑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碗,当着祺嫔的面,一饮而尽。
然后抹抹嘴:“娘娘,望梅止渴便是。继续。”
祺嫔:“!!!”
她内心已将安陵容和张姑姑诅咒了八百遍。
就这样,“冰嬉大业”与“减肥苦旅”就在痛苦与希望交织、咒骂与野心并存的日子里,秘密而顽强地进行着。
上一世,这些磋磨筋骨、忍饥挨饿的苦楚,安陵容早已尝尽,刻骨铭心。
如今重活一世,她倒是将自己养护得极好,身子丰润了些,气色也愈发莹润。
闲来无事,她也会在长春宫的庭院里,倚着窗,轻轻地哼唱几句江南小调,或是悠远的乡谣。
她是真心爱着歌唱的。
若非为了那些不得已的缘由,她也是真心喜爱黄鹂鸟的。
记得幼时,母亲总会温柔地抚着她的发顶,笑着说她的歌声就像窗外枝头的黄鹂一样,清亮婉转,能驱散一切愁云。
可那个“鹂”字的封号,却像一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了她心里最痛的地方。
那是将她所有的天赋、所有的热爱,都粗暴地简化为一件取悦君王取悦男人的工具。
她早已嘶哑了嗓子,却还要日日夜夜被这个字提醒着。
她不过是皇帝豢养的一只雀鸟,与那些小猫小狗,并无本质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