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春抬起的脸上已满是泪水:
“那珠串……那珠串是奴婢一时糊涂!赠予祺嫔娘娘前……是奴婢拿错了材料!奴婢不知那是麝香!奴婢罪该万死!求皇上、皇后娘娘责罚!这一切都不干皇后娘娘的事!是奴婢一人之错!”
她语无伦次,将所有的罪责一股脑揽到自己身上。
雍正冷眼看着她这番表演。
他如何看不出这弃车保帅的把戏?
这拙劣的认罪,反而更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不再看任何人的表演,深吸一口气,下了旨意:
“皇后御下不严,赏赐之物竟藏此阴恶,戕害皇嗣,难逃其咎。即日起,于景仁宫中闭门思过,非朕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六宫事务,暂由敬妃、惠妃协同处理。”
这便是彻底的禁足与夺权。
雍正甚至未曾瞥一眼瘫软在地的太医张铭义,只道:“张铭义,护佑龙嗣不力,杖杀。”
瓜尔佳文鸳猛地从榻上扑跌下来,发髻散乱,珠翠横斜,竟似全然不顾体统,状若疯妇。
她朝着皇后即将离去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皇后!我那么信你!敬你!你却用这毒物害我至此!你还我孩儿!你不得好死!”
那声音凄厉癫狂,在梁柱间碰撞、回荡,久久不散,听得人毛骨悚然。
皇后被剪秋死死搀扶着离开,脚步虚浮踉跄,背影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那顶象征着无上荣华与权位的赤金点翠凤冠,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死死压着她的头颅,几乎要将那纤细的脖颈压断。
雍正的目光落在瓜尔佳文鸳身上,那眼神里并无多少真切痛惜,反倒更像是对一桩麻烦事的审视。
他沉默片刻,安抚道:
“此番之事,是皇后御下不严,以致奸人作祟,委屈你了。你好生将养,勿再悲恸伤身。”
敬妃见状,适时地上前一步,她的声音温和:
“皇上,祺嫔妹妹骤然失子,身心遭受重创,实在可怜见的。如今真相既明,还望皇上多多抚慰,务必让妹妹好生调养,以免落下病根。”
雍正闻言,抬手揉了揉紧蹙的眉心,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倦怠,只挥了挥手,吩咐道:
“朕知道。着太医好生照料,用药一律取库中最好的,不得有误。”
沈眉庄与甄嬛交换了一个无声的眼神。
二人未再多言,只默契地一同上前,向着皇帝无声地行了一个规整的蹲礼,随即悄然退出了这片弥漫着血腥与怨恨的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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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翊坤宫出来,行至宫道转角,四下渐寂,唯有风声掠过红墙。
沈眉庄微微颔首,轻声道:
“经此一事,景仁宫那边怕是再也伸不出手来。陵容如今,总算能安心待产了。”
沈眉庄闻言,神色亦沉静下来:
“祺嫔落得如此下场,说来也是咎由自取。她一心攀附皇后,却怎不想想,皇后那样心思深沉的人,怎会容得下一个出身瓜尔佳氏的皇子诞生?”
甄嬛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冷笑:
“她自然是自食其果。只是想想,皇后那‘红麝香珠’也不知散出去多少……这般作孽,是真不怕损了阴鸷。”
沈眉庄道:“皇后巴不得皇上没有其他孩子,她才是名正言顺的母后皇太后。”
两人说着话,一同往储秀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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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尔佳文鸳躺在锦被之中,面色灰败,往日娇艳张扬的容颜如同被狂风骤雨摧残过的花朵,迅速凋零枯萎。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了……”她反复喃喃着这句话,指尖死死攥着冰冷的丝被。
那串曾经被她视若珍宝的红麝香珠早已被皇帝下令碾碎焚毁,可那致命的香气却仿佛已侵入她的骨髓,日夜提醒着她被愚弄、被戕害的惨痛事实。
对皇后的恨意如同毒藤,在她心中疯狂滋长缠绕,几乎要冲破胸膛。
“乌拉那拉氏!毒妇——!”她嘶哑地咒骂着,声音里是刻骨的绝望与疯狂。
宫女们战战兢兢,无人敢近前劝慰。
前朝,风波骤起。
瓜尔佳鄂敏得知女儿小产并彻底失宠的消息,他在朝堂之上,发动了更为猛烈的攻击。
他不再局限于之前的罪名,竟开始攀扯甄远道与昔日年羹尧余党有旧,影射其心怀前朝,对皇帝清算权臣心存怨望。
言辞极端,逻辑已近混乱,却因其势汹汹,依旧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然而,他并未察觉,龙椅上的皇帝,看他的眼神已一日冷过一日。
皇帝深知鄂敏为何如此癫狂,更厌烦他将后宫阴私与前朝政务如此胡搅蛮缠地搅在一起。
那份因祺嫔小产而生的些许愧疚,很快被臣子的失仪和逼迫消磨殆尽。
甄远道的应对,则显得沉稳老练得多。
面对鄂敏近乎疯狂的撕咬,他并未选择针锋相对地硬碰,亦不曾急于跪地喊冤。
他只称病告假,闭门不出。
他上的请罪折子措辞极其谦卑恭谨,只道:
“臣才疏德薄,致招怨谤,上烦圣心,臣罪该万死。恳请陛下允臣闭门思过,静待彻查。陛下明察秋毫,必有公断。臣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无半分怨望之心。”
通篇未提鄂敏一字,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皇帝本就对鄂敏的咄咄逼人深感厌烦,此刻再看甄远道这谦卑忍让的奏折,心中那杆天平也倾斜了。
他需要的是能为他办事、懂得进退的臣子,而非一个因私废公、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的疯犬。
不过数日,皇帝的旨意便明了:严斥瓜尔佳鄂敏“捕风捉影,言语失当,扰乱朝纲”,罚俸一年,责令其于府中反省。
而对“受冤”的甄远道,则温言抚慰,赏赐药材,令其“安心休养”,日后仍需“为国效力”。
一场险些将甄家卷入灭顶之灾的风波,就这样悄然化解。
只是翊坤宫偏殿内,那个失去孩子也失去一切希望的瓜尔佳文鸳,依旧沉沦在无边的黑暗与恨意里。
对宫墙外的胜负,已然无知无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