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宣完,年世兰甚至忘了谢恩,只是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像一尊骤然失去光彩的琉璃美人灯。
苏培盛无意在此时落井下石,没有等来谢恩,他只躬身,领着一众噤若寒蝉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娘娘,娘娘!”颂芝眼里都是心疼,过来拉她,“地上凉,仔细伤了身子,您快起来吧!”
“不……不可能……”
年世兰像是被颂芝的动作惊醒,猛地摇头,“本宫没有害她的孩子!是她!是曹琴默那个贱人!是她自己不中用!她陷害本宫!她陷害本宫!”
她猛地推开颂芝,踉跄着就要朝殿外冲去,
“我要去见皇上!我要去见皇上苏公公!等等!”
颂芝死死抱住她,声音带着哀求:
“娘娘息怒啊!娘娘!皇上正在气头上,您现在去,只会火上浇油,求您保重自己啊!”
“保重?”
年世兰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凄厉地笑了起来,“保重什么?本宫什么都没了!封号没了!位份没了!还要保重什么?”
她红着眸子骂道:“曹琴默!还有安陵容甄嬛那些装腔作势的贱人!是她们联手设局害我!她们嫉妒本宫!她们要把本宫打入地狱!”
就在这时,宫门门被外面守候的太监从外面沉重地合拢,“哐当”一声闷响。
那声音,如同丧钟敲响在年世兰的心头。
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一片狼藉之中。
华丽的织金缕凤袍袖沾染了灰尘,又被汹涌而出的泪水浸湿,黏腻地贴在手臂上。
“凭什么……凭什么……”
她喃喃自语,几乎要将那银牙咬碎,
“给她诊脉的太医,回回只报脉象平稳,怎得跪了半个时辰就小产了?若真是如此脆弱的孩子,生下来又有何用?不过是浪费宫中的米粮!”
颂芝连忙膝行上前,用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劝道:
“娘娘,您千万要振作啊!皇上此番许是为了堵住后宫悠悠众口,不得不做做样子给那些人看呢?”
她急道:“您想想,年大将军马上就要回京了!皇上总要给大将军留几分薄面,不会真这么长久圈着您的!”
年世兰听着颂芝的话,冷静许多,用衣袖狠狠抹了一把脸。
她任由颂芝将她搀扶起来,扶到寝殿去更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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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源阁内。
曹琴默躺在榻上,脸色灰败,双眼空洞地望着帐顶。
她仿佛要将那帐顶的丝线看穿。
皇帝方才安抚的话语犹在耳边,温热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触感。
可那句“龙裔还会再有”的承诺,此刻听来却像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割锯。
龙裔?
多么可笑又残忍的讽刺!她腹中何曾有过什么龙裔?
那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都是镜花水月,是安陵容为她精心编织的陷阱。
音袖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靠近榻边。
碗中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重苦涩的气息。
“娘娘。”她劝道,“该喝药了。”
曹琴默眼珠木然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药碗上。
喝药?她需要喝什么药?
那撕心裂肺的“小产”之痛,只是她服下那虎狼之药后导致的月事崩漏!
这碗所谓的调理药汁,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幌子,聊胜于无的安慰剂罢了。
喝与不喝,于她这具已然被掏空、的身体,又有何益?
她哑声问道:“温宜睡了吗?”
“公主刚被乳母哄睡了,睡得安稳,娘娘放心。”音袖连忙低声应道。
听到温宜安睡的消息,曹琴默空洞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微弱的光。
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再无言语。
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如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现在只想睡去,暂时忘却这满身的屈辱,以及那如同附骨之蛆般挥之不去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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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春馆内,熏香袅袅.
太医刚为安陵容敷上活血化瘀的膏药,此刻她正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
膝盖处裹着厚厚的素白细棉布,传来阵阵沁骨的凉意,缓解了皮肉之痛。
御前总管亲自送来的南海珍珠,颗颗浑圆硕大,流光溢彩,盛放在紫檀木嵌螺钿的锦盒中。
她随手把玩着。
寒玉一边小心地替她整理裤脚,一边难掩喜色:“小主,皇上这次可真是心疼您了。”
安陵容靠在软枕上,脸上并无太多喜色。
她唇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不过是恰逢其会,借了东风罢了。”
“文源阁那边如何了?”她问道。
寒玉回禀道:“回小主,顺嫔娘娘一直在哭。皇上刚走,安抚了好一阵子。年贵人那边,清凉殿大门紧闭,里面砸东西的声音很响,怕是气疯了。”
安陵容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精光。
年世兰越疯越好。
“小主,咱们要不要……”寒玉试探地问。
安陵容摇了摇头:“不必。火候已到,静观其变即可。曹琴默现在比我们更怕事情败露,她会自己想办法坐实年世兰的罪名的。”
年世兰已是瓮中之鳖,曹琴默是笼中困兽。
下一步,就是看着她们如何互相撕咬。
而她,只需确保这把火,最终能将她所有的敌人都烧成灰烬。
她抿了一口茶,感受着舌尖的回甘。
茶盏尚未放下,殿外便传来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安陵容迅速将茶盏递给寒玉,作势便要起身行礼。
皇后宜修已扶着剪秋的手,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婉笑意,目光却精准地落在安陵容裹着纱布的膝盖上。
“快别动!”皇后疾步上前,亲手按住了安陵容的肩膀,语气满是疼惜,“受了伤就好好养着,这些虚礼免了便是。”
她顺势在榻上坐下,仔细端详着安陵容的脸色:“可还疼得厉害?太医怎么说?本宫听闻你受了委屈,心里着实不安。”
“劳娘娘挂心,只是些皮外伤,太医说敷几日药便无碍了。”安陵容低眉顺眼地答道。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盒耀眼的南海珍珠,又缓缓移回安陵容脸上。
那温和的笑容里渐渐渗入一丝更深沉的、心照不宣的意味。
“没事就好。”皇后轻轻拍了拍安陵容的手背,“今日文源阁真是飞来横祸,令人痛心。顺嫔失了龙裔,皇上与本宫都甚为哀恸。”
她话锋微顿,眼神变得锐利而意味深长,“柔贵人此番受惊了,却也做得极好。”
她已将她的猜测与赞赏表露无遗。
她显然是认定了,是安陵容设计打掉了曹琴默的胎,并嫁祸给华妃。
安陵容面上丝毫不显,只做出惶恐又茫然的样子,微微垂下眼帘:“娘娘言重了,嫔妾愚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