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刚碰到那半块桃酥渣，它就自己动了。
不是风吹，也不是沙滑，是真真切切地颤了一下，像有心跳。
我愣住，手没缩。这破东西焦得边都卷了，沾着灰，看着跟街口小摊上五文钱三块的劣等货一模一样。可就在这一瞬，一股温热顺着指腹窜上来，不冲不撞，反倒像是老熟人拍了拍我的手腕，说：别怕，是我。
紧接着，金线从桃酥表面浮起，细密如蛛网，眨眼间爬满整块残渣。我没运功，也没催动剑意——归墟剑在身侧插着，它自己先响了。
嗡！
一声轻鸣，像是算盘珠子被人轻轻拨了一下。
然后，那个声音来了。
“七剑归一不是终结，而是新局开始。”
我浑身一僵。
这嗓音干巴巴的，带着点油嘴滑舌后的疲惫，说话时还习惯性地拖个尾音，像是嗑完瓜子吐壳前的那一声“啧”。三年没听见了，可我连呼吸节奏都没忘。
师父。
他没现形，也没投影，纯粹是一道残念，藏在这块桃酥里，等我触碰。
“你封了个门，压了口井，以为天下太平？”他的声音懒洋洋的，仿佛又蹲在当铺门槛上啃烧饼，“冥狱关得住妖魂，关不住人心。皇城那根龙脉歪了二十年，再不正，整个东洲都要塌成饺子馅。”
我张了张嘴，想骂他一句“那你早说啊”，可话到喉咙又咽了回去。这老东西从来不说全话，当年教我打算盘，也只肯教到“九归一撇”，剩下那一撇怎么落，得我自己悟。
记忆碎片猛地炸开。
画面里，他站在一片虚空裂隙前，背影佝偻，右腿的木头义肢冒着青烟。他抬手掀开腰间葫芦盖，黑水倾泻而出，瞬间腐蚀了半片天幕。风很大，吹得他破道袍猎猎作响，他回头看了眼，眼神浑浊却亮得吓人。
“我负天下人，只为留你一缕真灵。”他说完，把葫芦砸向裂隙，整个人化作一道光流，扎进黑暗里。
画面断了。
我喘了口气，额头冒汗。这不是幻象，也不是剑意反噬，这是……记忆传承。他把一段因果，炼进了这块桃酥里，就像当年在我耳垂钉下那枚缺角铜钱一样，悄无声息，却刻骨铭心。
我低头看掌心，桃酥还在，金线已隐去，可那股温热没散，反而顺着血脉往心口走，最后停在胎记上，轻轻一烫。
像有人在敲门。
“所以你是故意的？”我哑着嗓子问，“让我打这一仗，死这么多人，就为了听你说一句‘这才刚开始’？”
风掠过沙滩，卷起几粒灰。
没有回答。
我知道他不会答。这老混蛋一辈子都在布局，连失踪都算好了时辰。他救苏红袖、养我长大、逼我跳崖、塞给我一把锈剑当传家宝——全是为了今天这一块桃酥能在我手里活过来。
可我还记得他在舍利塔崩塌时给我的那半块桃酥，记得他说：“这次……要慢慢嚼。”
我没嚼。
我一直留着，揣在怀里，像揣着个笑话。结果现在，它成了钥匙。
“司徒明呢？”我忽然问，“他也知道？”
话音刚落，虚空中传来一声脆响。
啪！
戒尺敲桌面的声音，清清楚楚，就跟每天卯时三刻准时把我抽醒那一下一模一样。
“下回记账，记得收利息。”
那声音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掌柜的，别赖账。”
我鼻子一酸。
这老账房，到最后也不肯好好道个别。宁可用归墟剑传个音，也要摆出一副催债的模样。可正是这一声，让我胸口那团乱麻似的愧疚和迷茫，突然理顺了一截。
他们都不是白白走的。
苏红袖沉进阵底，夜无痕坐在黑暗里笑，司徒明碎成星尘，师父把自己烧成一道残念——没人求我记住他们，可我就算想忘，这天地也会提醒我。
归墟剑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共鸣，不是警示，是主动离鞘。
它自己拔地而起，悬在半空，剑身流转着暗金纹路，像被什么牵引着。我伸手去抓，它轻轻一偏，剑柄上的铜钱与我耳垂那枚轻轻一碰，叮的一声，像是对上了暗号。
然后，它缓缓调转方向。
西北。
皇城所在。
赵无锋那家伙的罗盘，指针永远指向那儿。他曾说那是地脉枢纽，是镇魂司祖训不可动摇的根基。可现在，归墟剑也指那儿。
巧合？不可能。
师父说龙脉歪了，司徒明说该收利息，剑指皇城——这不是巧合，是接力。
他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把棒子塞进我手里，连停都不让我停。
我弯腰，把那半块桃酥小心收进内襟，贴着心口放好。灰沾在上面，我不敢拍，生怕一抖，那点余温就散了。
站起身时，膝盖有点软，肋骨处像是被人塞了把钝刀，一呼一吸都扯着疼。但我还是直起了腰。
不能再躺了。
这一仗打完，我欠的太多。司徒明的命，苏红袖的债，夜无痕那一声“哥哥”，还有师父藏在桃酥里的那句“新局开始”——全都堆在我肩上，压得我喘不过气，可也压出了点血性。
我伸手握住归墟剑。
剑身微颤，不再抗拒，反倒像是等了很久。
风从海面吹来，带着咸腥和焦土味。远处沙滩上，还有几缕未熄的青火在跳，像是谁不肯闭眼的执念。
我望着西北方向，没动。
剑在手，路在前，但我不能走。
还没准备好。
不是怕，是得想明白一件事——
师父，你布局让我走到这一步，可接下来这步，是不是还得我自己迈？
我攥紧剑柄，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怀里的桃酥残渣，又轻轻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