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可地窖里的黑水不再蔓延。
我低头看着掌心,血已经止了,但戒尺上的纹路仍泛着暗红,像刚喝饱了血的蛇。赵无锋靠在墙边,黑甲裂得像是被野狗啃过,罗盘指针歪在西北角,一动不动。他嘴唇发紫,想说话,只咳出一口带铁锈味的痰。
我没管他。
我把七柄锈剑重新绑回背上,铜钱耳坠冷得刺骨,戒尺却烫得能烙肉。这感觉不对劲——不是司徒明留下的意志,是别的东西,在顺着那条星图纹路往我骨头里钻。
可就在这时,戒尺突然震了一下。
三声轻鸣,不快不慢,像是谁在敲柜台。
我浑身一僵。
这节奏……和当年卯时三刻,他用戒尺敲我脑门的一模一样。
“你指哪儿?”我盯着戒尺,声音压得低,“你要我看什么?”
戒尺没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尺尖指向当铺后门。
门外是条窄巷,巷子尽头通向城隍庙。
老张就是死在那儿的。
我咬牙,弯腰一把抄起赵无锋,扛在肩上。他轻得不像个将军,倒像个晒干的稻草人。一脚踹开后门,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巷子里的青石板滑得像涂了油。我踩着水洼往前冲,脚步声混在雨里,像是有人在背后跟着打更。
城隍庙到了。
庙门半敞,门楣上挂着的镇魂司符纸不知何时飘了起来,像片枯叶般打着旋儿,直直飞向土地泥像的嘴。
那泥像张开了嘴。
不是裂开,是真真正正地张开,上下颚错开足有半尺宽,喉咙深处黑得不见底。符纸一碰唇,就被吞了进去,连灰都没剩。
我放下赵无锋,让他靠在墙边。
“醒着就眨眨眼。”我说。
他眼皮颤了颤,没动。
行,那就当你听得到。
我抽出一柄锈剑,剑尖点地,缓步上前。泥象双眼闭着,嘴角还维持着那副慈悲笑相,可我清楚看见,它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
“装神弄鬼的本事见长啊。”我冷笑,“上次见面你还只会流黑血,现在连符都能吃了?”
话音落,剑气已出。
指尖一挑,剑意凝成一线,直刺泥像眉心。
轰!
泥壳炸裂,碎块四溅。一股腥臭扑面而来,像是腐烂的供果混着陈年尸水。烟尘中,半块腰牌从泥胎腹中崩出,啪地落在地上,沾满湿泥。
我捡起来,抹去污垢。
腰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青州夜巡·执令”。正面纹路繁复,边缘一圈回字纹,中间嵌着枚铜铃图案——和夜无痕衣襟内衬的暗纹,分毫不差。
“好家伙。”我咧嘴一笑,“堂堂说书先生,给自己在城隍庙立了尊替身?你还真拿这儿当自家客厅了?”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赵无锋撑着墙站了起来,脸色灰败,右手却死死攥着佩剑。他一步步挪到残像前,剑尖直指那堆碎泥,声音沙哑得像磨刀石:“二十年前……屠村那夜,你可在此?”
没人回答。
可就在这瞬间,整尊泥像突然剧烈震颤,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撕扯。下一息,轰然炸裂!
泥屑如暴雨般炸开,烟尘卷起旋涡,中央渐渐浮出一道身影。
红裙曳地,雪肤花貌。
苏红袖。
她站在那里,裙摆无风自动,脚边飘落几片桃花瓣,可这季节,青州根本没有桃花。
“你来干什么?”我横剑挡在赵无锋身前,戒尺轻轻敲地三下——还是那个节奏。
幻影微微一颤,像是被什么刺中。
她没看我,目光落在赵无锋脸上,忽然笑了:“守职?你到现在还在问这个?”
赵无锋瞳孔骤缩,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你知道那天的事?”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她轻声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你活下来了?为什么镇魂司的符,从来压不住西村的地脉?”
赵无锋喉头滚动,一句话卡在嘴里。
我冷眼旁观,手心戒尺越来越烫。这幻影来得蹊跷,可她说的每一句,都像在撬某道锁。
“别绕圈子。”我剑尖一抬,“你们到底想让我想起什么?”
苏红袖这才转头看我,眸子漆黑如墨,映不出光。她缓缓抬手,指尖轻点自己心口:“因为你忘了最重要的事。”
“什么?”
她唇形微动,无声吐出三个字。
我没听清。
可就在这刹那,戒尺猛地一颤,铜钱耳坠几乎要从耳垂上脱落。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窜上来,不是来自外面的雨,而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我低头。
掌心那半块腰牌,竟开始渗出血丝。
不是我的血。
血珠顺着纹路爬行,最后汇聚在铜铃图案上,凝成一个小小的“咎”字。
我猛然抬头。
苏红袖的幻影已经开始消散,可她的声音却清晰响起:“你忘了——那一夜,是你亲手把钥匙插进地脉的。”
赵无锋踉跄后退,撞在墙上。
我站在原地,七柄锈剑同时震颤,胎记忽冷忽热,像是有谁在我脑子里翻箱倒柜。
钥匙?
地脉?
我什么时候……
雨滴穿破庙顶,砸在我肩上。
冷得像冰。
我低头看着掌心的腰牌,血写的“咎”字正在缓缓晕开。
庙外巷口,一朵粉白桃花被风吹起,贴着地面滚了一圈,停在门槛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