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他暗骂自己嘴快,赶紧借着看后视镜的机会避开了苏婉宁的目光:
“咳……可能是我记混了,军校时候瞎起哄的事儿多了去了。”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带过,但车内方才融洽的气氛还是微妙地凝滞了。
秦风生硬地转开话题,声音比刚才抬高了些:
“啊,对了!顾淮在带兵方面可是把好手!去年……”
但苏婉宁已经听不进去了。
窗外,景色飞速地向后掠去。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
那个……让他在大学时代就坚定地说“心里有人了”的女孩,会是什么样子?
她想象着一个或许留着齐肩短发、眼神明亮的文艺兵姑娘,或者某个青梅竹马的大院女孩,曾占据过他少年时代的心事。
她随即甩了甩头,像是要甩掉这无谓的思绪。自己能和他走到今天,靠的是彼此真心实意的吸引和共同的信念。过去的事,就让它留在过去吧。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了身子,指尖轻轻抚过腕表冰凉的表面。金属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
重要的是现在,是未来。
她认识的、爱上的,是此刻这个会为她冒雨送书、会珍重收起饭团、会为她戴上手表的顾淮。
这就够了。
“秦指导员。”
苏婉宁转过脸来,唇角扬起,眼神清亮。
“刚才光顾着想心事了,没听仔细。你再给我多讲讲顾淮在部队的事吧,他从来都不跟我提这些。”
秦风闻言,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语气也恢复了之前的轻快:
“他呀,军校毕业分到部队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带兵是出了名的严,五公里越野,他永远跑在最前面;四百米障碍,他亲自示范,动作快得跟豹子一样。但生活上,他又心细得很。哪个战士家里有困难,他悄悄把自己的津贴寄过去;夜里查哨,总会给站岗的小伙子带件大衣。”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由衷的佩服:
“去年他带的连在全军大比武拿了第一,上头要给个人二等功,他硬是推了,说功劳是大家的,最后让给了下面一个表现突出的班长。为这个,政委还专门表扬了他。”
苏婉宁安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表冰凉的金属表壳。
“这些……他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声叹息,里面混着心疼,也有一丝了然。
“他就是这个脾气,做了十分,顶多只说两分。”
秦风了然地笑了笑,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打趣的暖意。
“不过对你,那可是例外。每周末,只要不是紧急战备,他雷打不动要进城。回来的时候,那眼角眉梢都带着笑。跟我们几个老战友聚在一起,三句话不离‘我们婉宁’——‘我们婉宁又解出个难题’,‘我们婉宁做的果酱特别甜’……听得我们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就在秦风绘声绘色的讲述中悄然流逝。当吉普车稳稳停在苏婉宁家所在的巷口时,秦风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郑重而诚恳:
“苏同学,我跟顾淮是过命的交情。说句实在话,他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军人,骨头硬,本事强,但心也是最重情义的。他选择了你,我们这些兄弟都替他高兴,也看得出,他是真把你放在心尖上。”
他目光真诚。
“部队里情况特殊,聚少离多是常态,但他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要不是你年纪还小,他怕是早就把结婚报告递上去了。”
苏婉宁低头,目光落在腕间的手表上,秒针正不疾不徐地走着,发出微弱而坚定的声响,仿佛在应和着秦风的话。
这一次,她的嘴角终于漾开了一抹发自内心的、温软的笑意,之前的些许阴霾被这番真诚的话语驱散。
“秦指导员。”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谢谢你,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
苏婉宁推开车门,傍晚的风吹动她的发梢。她回头对秦风浅浅一笑:
“请放心,我会好好努力,不会让他失望的。”
秦风目送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走进巷子深处,这才发动车子。他望着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禁想起顾淮临行前的嘱托:
“那丫头看着文静,骨子里要强得很。要是知道调令的事,指不定会难过成什么样......老秦,你帮我去看看她。”
当时他还打趣:
“就这么放心不下?”
顾淮当时眼神深邃:
“她不一样。”
此刻,秦风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
苏婉宁轻轻推开虚掩的家门。
院子里,姥姥正坐在藤椅上,就着最后的天光翻阅着《说文解字》,手边的石桌上还摊着几页讲义。
听见动静,姥姥从书页间抬起头:
“见到小顾了?”
“见到了。”
苏婉宁在姥姥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
姥姥轻轻合上书,仔细端详着外孙女,笑着摇了摇头。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姥姥的声音舒缓如茶香。
“若是心里难受,不必强撑。”
苏婉宁摇摇头,举起手腕。那块上海表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临走时送的,让我好好做学问,他会写信给我。”
姥姥执起她的手,指尖轻抚过表盘,温声说:
“小顾这孩子,持重守诺,颇有古君子之风。你们年纪尚轻,来日方长。”
“我明白。”
苏婉宁望着天边初现的星子,声音轻得像是在问自己:
“姥姥,我有一心事,他的朋友无意中说,他在军校时心里就有人了......可那时我们根本就不相识。我,我……”
姥姥的目光越过院墙,仿佛望向很远的地方: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你只需看清此刻的心。若他此刻真心待你,往昔种种,不过是造就今日之他的必经之路。”
见外孙女眼角泛起泪花,老人执起她的手继续温声说道:
“囡囡,你记住,刻骨铭心的未必是最合适的,感情这事,重在当下的相知相惜。”
她起身从黄花梨书案上取来一个紫檀木盒,开启时淡淡的墨香飘散开来。
盒中狼毫小楷的笔杆已泛着温润的包浆,刻着的“格物致知”四字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静。
“这支笔陪我从津桥到江大,见证过战火中的坚守。”
姥姥将笔轻轻放在婉宁掌心。
“它告诉我,做学问要格物致知,做人也要明白这个道理——格眼前之物,致当下之知。莫为逝去的朝露伤怀,也别为未至的风雨忧心。”
苏婉宁握着这支承载着岁月重量的笔,她望着姥姥睿智的双眼,终于露出了释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