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超和李丽的新婚之夜是在村东头的老屋里度过的。
红烛燃尽,喜被尚温,李丽慵懒地躺在张超汗湿的臂弯里,手指在他胸膛上画着圈。
“你这蛮牛,差点没把我折腾散架。”她声音沙哑,带着满足后的倦意。
张超咧嘴一笑,粗糙的手探进被窝,在她光滑的臀上捏了一把:“这才哪到哪,往后日子长着呢,有你受的。”
“不要脸。”李丽嗔笑着躲开,却又贴得更近了些。
窗外,月亮被乌云吞没,河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
张家老屋临河而建,是村里唯一一栋直接建在水边的房子。老一辈都说这地方邪性,劝张超把新房安在村里头,可他偏不信这个邪。把新房建在老屋的地基上。
“省了挖地基的钱。”他搂着李丽说,“可以多给你买一车新衣服。”
李丽当时只是笑,没说什么。她是从邻村嫁过来的,早就听说这条河不太平。但张超是个倔脾气,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
婚后第七天,怪事开始了。
那晚云厚星稀,河里浮着薄雾。张超喝了点酒,搂着李丽在窗前看河。
“听说这河里淹死过不少人。”李丽小声说,后背紧贴着丈夫温热的胸膛。
张超的手不老实起来,嘴贴着她耳朵说浑话:“淹死鬼要是看见你光溜溜的样子,怕是要从水里爬出来...”
话没说完,两人都愣住了。
河面中央,隐约有个苍白的东西在浮动。像是一团水草,又像是人的头发。
“那是什么?”李丽抓紧了张超的手。
张超眯着眼看了会儿,忽然笑了:“吓傻了吧?那是段枯木头。”
果然,那东西随着水流缓缓漂走了。李丽松了口气,笑自己大惊小怪。那晚张超格外兴奋,在窗边就要了她,说是让水鬼看看什么叫活人的快活。
第二天清晨,李丽在河边洗衣时发现了不对劲。
她蹲在石阶上,用力搓着张超的工装裤。河水冰凉,漫过她的手腕。忽然,她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她的手指。
低头一看,是一缕黑色的水草,缠在她的无名指上。她嫌恶地甩开,却发现那水草异常柔韧,像是人的头发。
更让她心悸的是,水草缠绕的方式,分明像个戒指。
李丽慌忙起身,退后几步。河水依然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她定定神,告诉自己只是眼花,继续洗衣。
但那天之后,怪事接二连三。
先是家里的食物总是带着一股河水的腥味,无论怎么密封保存。然后是夜里总听到水滴滴落的声音,起来检查却发现一切干燥。
张超不以为然,说是新房潮湿,过段日子就好。他依然是那副浑不吝的样子,夜里抱着李丽说糙话:“水鬼要是敢来,我就干得你叫得比鬼还响,看谁吓谁。”
李丽勉强笑着,心里却莫名不安。
第七天夜里,李丽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
像是有人在用湿布擦窗户。
她推推身边的张超,他却鼾声如雷,纹丝不动。李丽胆战心惊地望向窗户——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那摩擦声持续了约莫一刻钟才消失。李丽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检查窗外,却发现窗玻璃上留着几道模糊的水痕,从顶上一直拖到底部,像是有人用手指划过。
最诡异的是,那些水痕在阳光下很快蒸发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你是不是撒尿没洗手就摸窗户了?”张超刷牙时嘟囔着,满嘴泡沫。
李丽没说话,心里一阵发冷。
当天下午,她去村里小卖部买东西,遇上了几个闲聊的妇人。听说她住在河边老屋,个个面露讶色。
“那房子空了十几年不是没道理的。”一个胖妇人压低声音,“张超他叔公就是在那河里没的,捞上来时身子被鱼啃得不成样,就脸完好无损,眼睛瞪得溜圆。”
另一个干瘦老太插嘴:“可不是么,早年间淹死的人,都爱找替身。水鬼缠人是一步一步的,先留记号,再...”
店主咳嗽一声,妇人们立刻噤声,散开了。
李丽握着买来的卫生巾,手心出汗。回家路上,她特意绕到河上游的一座小庙,拜了拜河神。虽然她自己也不信这能管什么用。
夜幕降临,河面升起浓雾,吞没了老屋。
李丽做了菜,和张超对坐着吃。屋里安静得可怕,连咀嚼声都显得突兀。
“今天村里那些长舌妇又吓唬你了?”张超忽然问。
李丽筷子一顿:“没...就说房子以前的事。”
张超哼了一声,扒拉着饭:“别听她们胡咧咧。这世上哪来的鬼?就算有,老子阳气旺,也能干得它魂飞魄散。”
他说话总是这么粗俗,但这次李丽没笑。
夜深人静,李丽又被滴水声惊醒。她推推张超,他依然睡死不动。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似乎来自卧室门外。李丽咬牙起身,摸黑走到门口,轻轻推开卧室门。
客厅地板上,一摊水迹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窗前。水迹尽头,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形。
李丽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打开灯。
空无一人。只有一摊水迹正在迅速蒸发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怎么了?”张超揉着眼出现在门口,显然被灯光惊醒。
李丽指着地上几乎消失的水迹,声音发抖:“刚才...那里...”
张超皱着眉看了看干净的地板,又看看妻子苍白的脸,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
“明天我去买摄像头。”他说,第一次露出严肃的表情。
第二天,张超从镇上买回两个监控摄像头,一个装在屋外对着河面,一个装在客厅。他还买了把新锁,换下了老旧的旧锁。
“今晚我守着,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捣鬼。”他信誓旦旦。
然而那晚什么也没发生。没有滴水声,没有擦窗声,没有水迹。夫妻俩难得睡了个好觉。
接连三天太平无事,张超得意起来:“看吧,就是心理作用。装上监控就没事了。”
李丽也稍稍安心,以为厄运真的过去了。
第四天傍晚,张超在河边钓鱼,李丽在厨房做饭。天色渐暗,她准备开灯时,忽然听到卧室传来动静。
以为是张超回来了,她边走边说:“钓到鱼了吗?我正好烧条鱼——”
卧室门虚掩着,李丽推开门,话卡在喉咙里。
床上坐着一个人形的水迹,正在慢慢蒸发。水迹勾勒出的轮廓仿佛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头部的位置微微转动,然后彻底消失。
李丽尖叫一声,冲出门外,正好撞上拎着空桶回来的张超。
听完妻子语无伦次的描述,张超脸色终于变了。他检查卧室,床单干燥,没有任何水痕。
“走,去查监控。”他拉着李丽来到电脑前。
回放客厅监控,一切正常。调取室外监控时,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录像显示,当天下午四点半左右,河面突然泛起不正常的涟漪。一个模糊的苍白物体缓缓从水中升起,像是一团纠缠的水草,又像是散开的长发。它在水面上停留片刻,然后悄无声息地滑向岸边的老屋。
接下来的几分钟,监控画面开始出现雪花点,越来越严重,最后完全失效。等画面恢复正常时,已经是五分钟后。
就在画面恢复的瞬间,一个清晰的湿脚印出现在镜头前的地面上,然后又一个,向着屋后延伸而去。
“它绕开了正面监控。”张超声音干涩。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那晚,他们没敢睡在卧室,把被褥搬到客厅,相拥着彻夜难眠。夜深时分,李丽突然抓紧张超的胳膊。
“你听...”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像是童谣,又像是哀哭。声音来自河的方向,随着水波飘荡,时近时远。
张超起身检查所有门窗,确认锁好。回到被窝时,他紧紧抱住妻子,发现她在轻轻发抖。
“别怕,”他声音出奇地温柔,“明天我去请人来看看。”
李丽惊讶地抬头。倔强如张超,终于还是妥协了。
第二天一早,张超去了邻村请神婆,李丽留守家中。临走前,张超把一把斧头放在桌上:“以防万一。”
独自一人在老屋里,李丽坐立不安。她不断检查门窗,望着河面,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她。
中午时分,她简单做了点面条,却毫无食欲。正当她准备倒掉面条时,突然听到卧室传来一声清晰的滴水声。
滴答。
李丽浑身僵硬,慢慢转身。卧室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有微光闪烁。
她握紧斧头,一步步靠近,推开门。
卧室空无一人,但镜子上蒙着一层水汽,上面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快好了”
水迹正顺着玻璃往下流,像哭泣的脸。
李丽尖叫着冲出老屋,一直跑到村口才停下。她不敢回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在后面。
傍晚时分,张超带着一个干瘦的老太太回来了。老太太穿着褪色的蓝布衫,眼睛浑浊却锐利,手里拎着个旧布包。
这就是王神婆。
神婆一进院子就皱起眉头:“好重的怨气。”
她没进屋,先在院子四周转了一圈,然后站在河边凝视水面良久。河面平静无波,却透着说不出的阴森。
“不是寻常水鬼。”神婆喃喃道,“是结了契的。”
她转向夫妻俩:“你们或者你们的祖上,是否与这河水有过契约?答应过什么却没兑现?”
张超愣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我爷爷那辈...好像说过为了捕鱼丰收,许过愿...但具体我不清楚。”
神婆摇头:“不止。这怨灵是被人辜负的,它在找应得的东西。”
她打开布包,取出香烛纸钱,在河边设坛做法。念诵声低沉诡异,随着河风飘散。
忽然,一阵阴风刮过,烛火变绿,纸钱打着旋飞向河心。
神婆脸色一变:“它不肯受供。你们得自己解决。”
“怎么解决?”李颤声问。
神婆从包里掏出一把古旧的匕首,刃口刻着符文:“今夜子时,把它插入河心。但必须是被标记的人去。”
“什么标记?”张超问。
神婆的目光落在李丽的无名指上。不知何时,那里出现了一圈淡淡的青色痕迹,像是被水草长期缠绕过的淤青。
“水鬼的新娘。”神婆叹息,“它选中了你。”
李丽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张超扶住她,咬牙道:“我去。”
神婆摇头:“必须是标记的人。否则怨气不消,后患无穷。”
夜幕降临,老屋静得可怕。河面开始泛起诡异的白光,仿佛有无数萤火虫在水下聚集。
子时将近,李丽握着匕首,站在河边。匕首冰凉刺骨,上面的符文仿佛在微微蠕动。
张超站在她身边,脸色铁青:“要不我们跑吧,离开这村子。”
神婆摇头:“跑不掉。契约不解除,它就会一直跟着,直到达成目的。”
河心的白光越来越盛,隐约形成一个漩涡。
“时候到了。”神婆催促,“趁它现形时,把匕首投进去。”
李丽颤抖着向前走去,河水没过了她的脚踝,冰冷刺骨。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触碰她的脚,像是冰冷的手指。
她回头看了眼张超,他站在岸边,拳头紧握,眼中满是恐惧和无力。
白光突然暴涨,漩涡中心浮现出一个苍白的身影。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模糊的人形,由水和光构成,向李丽伸出雾状的手臂。
李丽尖叫一声,用尽全力将匕首投向那个身影。
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夜空,雷声震耳欲聋。河心突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白光和人形全部吞噬。河水剧烈翻腾,仿佛煮沸了一般,然后猛地平静下来。
一切归于沉寂。
李丽瘫倒在浅水中,被冲过来的张超抱起。他们看向河心,那里只剩下平静的水面,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神婆长舒一口气:“契约解除了。它得到了应得的祭品。”
“祭品?什么祭品?”张超问。
神婆指着他手中的匕首鞘:“那匕首是古物,本身就是祭品。”
回到老屋,夫妻俩惊魂未定,但那种阴森的感觉确实消失了。屋里不再有异味,不再有滴水声,仿佛噩梦终于结束。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李丽无名指上的青色痕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河面平静如镜,偶尔有鱼儿跃出,溅起晶莹的水花。
神婆临走前,在屋角撒了些香灰,又挂了一道符。
“恩怨已了,它不会再来了。”神婆说道,“这房子以后就干净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河水平静,老屋安宁。张超和李丽的生活渐渐恢复正常,夜晚不再有诡异声响,食物不再有腥味,镜子上也不再出现水迹。
有时深夜醒来,李丽仍会下意识地看向窗外,但河面只有月光荡漾,再无诡异白光。张超会搂紧她,轻声安慰:“都过去了。”
一个月后的夜晚,夫妻俩相拥而眠,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流淌。河水在远处轻声低语,不再是恐怖的召唤,而是宁静的白噪音。
李丽站在窗前,望着平静的河面,终于露出了安心的微笑。张超从身后抱住她,手自然地抚上她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新的生命。
河水依旧流淌,承载着过往,奔向未来。那些阴森恐怖的记忆渐渐淡去,化作村民茶余饭后的传说。而生活,如同这河水,穿透黑暗,终归流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