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学才用粗糙的手指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手中抽到只剩烟屁股的红塔山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车头大灯像两把利剑劈开前方的黑暗。仪表盘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十七分,距离目的地建水还有三个小时车程。
\"今晚这路,静得有点邪门。\"他自言自语道,声音在驾驶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周学才今年四十五岁,跑长途货运已经二十年有余。全云南省的公路,哪条路有几个弯,哪个坡有多陡,他都烂熟于心。但最让他自豪的不是这个,而是他跑夜路二十年,从未出过事——因为他懂得那些不成文的\"规矩\"。
他瞥了一眼挂在后视镜上的铜钱剑挂件,那是他师父老李头退休前送给他的。\"学才啊,云南的山路邪性,特别是夜里。这东西能辟邪,千万别摘下来。\"老李头说这话时的神情,周学才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收音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原本清晰的交通广播突然变得断断续续。周学才皱了皱眉,伸手调了调频率,却发现所有频道都变成了刺耳的噪音。
\"见鬼。\"他嘟囔着关掉了收音机。夜路第一条规矩:如果收音机突然失灵,别管它,专心开车。
车窗外,山影如墨,偶尔闪过一两户零星的灯火。这条路是从元阳到建水的省道,白天风景如画,梯田层层叠叠;夜里却阴森得很,特别是经过那段被称为\"纸人弯\"的连续发夹弯时。
周学才的货车满载着新鲜蔬菜,必须在凌晨五点前赶到建水农贸市场。他踩了踩油门,车速表指针缓缓爬升到七十码。夜路第二条规矩:别开太快,也别太慢,保持中庸之道。
忽然,后视镜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周学才定睛看去,却只看到自己车后扬起的尘土。他摇了摇头,可能是太累了出现的幻觉。夜路第三条规矩:后视镜里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别盯着看,就当没看见。
GpS导航突然发出\"嘀嘀\"的警报声,屏幕闪烁几下后,地图变成了乱码。周学才心头一紧。夜路第四条规矩:电子设备失灵时,相信自己的直觉和经验。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方向盘。这段路他跑过不下百次,闭着眼都能开。前方是一个右转弯,他轻打方向,车灯扫过路边的灌木丛,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一晃而过。
周学才的背脊一阵发凉。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影,但速度太快,不像是正常人能有的移动速度。夜路第五条规矩:路边看到不明人影,千万别停车,也别好奇张望。
货车的引擎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响亮。周学才感觉喉咙发干,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浓茶。茶已经凉了,带着苦涩的味道滑入喉咙。他看了眼油表,还有半箱油,足够开到建水。
就在这时,前方路中央突然出现一个白色的东西。周学才猛地踩下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在车灯照射下,那东西清晰可见——是一个纸扎的人偶,约莫孩童大小,惨白的脸上画着夸张的笑容,两颊涂着鲜艳的腮红。
周学才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夜路第六条规矩:路上遇到纸人、纸钱等丧葬用品,千万不能压过去,必须绕开。他颤抖着转动方向盘,小心翼翼地从那纸人旁边驶过。
当货车与纸人擦肩而过时,周学才发誓他看到那个纸人的头转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一阵恶寒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猛踩油门,货车轰鸣着加速逃离。
\"没事的,没事的...\"他不断安慰自己,\"只是风吹的,只是巧合...\"
开了约莫十分钟,周学才的心跳才渐渐恢复正常。他看了眼后视镜,确认没有东西跟上来,这才长舒一口气。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前方路边似乎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泣。周学才本能地放慢了车速。夜路第七条规矩——也是最关键的一条:无论看到什么,绝对不要停车,更不要搭陌生人。
但那个女孩看起来那么无助,那么真实...周学才内心挣扎着。万一真是个需要帮助的人呢?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动摇了。
货车缓缓驶过女孩身边时,周学才鬼使神差地摇下了车窗。\"小姑娘,需要帮忙吗?\"他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女孩慢慢抬起头,周学才瞬间如坠冰窟——那张脸惨白如纸,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和刚才路中央的纸人一模一样!
\"师傅...能载我一程吗...\"女孩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诡异的回声。
周学才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他打破了最不该打破的规矩。他猛地踩下油门,却发现货车突然熄火了。仪表盘上的灯全部熄灭,车灯也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微弱的月光照亮驾驶室。
\"师傅...为什么不帮我...\"那声音越来越近,周学才惊恐地发现,女孩正以诡异的姿势向货车爬来,她的四肢关节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扭曲着。
周学才疯狂地转动钥匙,但引擎毫无反应。后视镜里,他看到不止一个\"女孩\"——路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个同样的白色身影,都在以那种非人的方式向货车移动。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周学才突然想起师父教他的口诀,大声喊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用,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奇迹般地,引擎突然发出一声咳嗽,然后重新启动了。周学才顾不上多想,一脚油门踩到底,货车咆哮着冲了出去。他不敢看后视镜,不敢回头,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都泛白了。
开了不知多久,天边终于泛起鱼肚白。周学才这才敢稍微放松一点,他发现自己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握着方向盘的手还在不住地颤抖。
建水城的轮廓渐渐出现在视野中,周学才从未觉得这座小城如此亲切。当他把车停在农贸市场门口时,双腿软得几乎站不稳。
市场里的嘈杂声,人群的喧闹,蔬菜的泥土气息...所有这些平常让他烦躁的事物,此刻都显得那么真实,那么安全。他蹲在车旁,点了一支烟,手还在微微发抖。
\"老周,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啊?\"相熟的菜贩老王走过来打招呼。
周学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做了个噩梦。\"他没敢说真话,这种事说出来也没人信,反而会被当成疯子。
卸完货,周学才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接下一单生意,而是直接开车回了家。他需要休息,更需要好好想想今后的打算。
回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给师父老李头打电话。电话接通后,他还没开口,老李头就叹了口气:\"学才啊,你是不是碰上'那些东西'了?\"
周学才一愣:\"师父,你怎么知道?\"
\"你声音都在抖,而且这个点给我打电话,肯定不是好事。\"老李头的声音变得严肃,\"说说吧,怎么回事?\"
周学才把昨晚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师父,说到自己打破规矩停车时,声音里满是懊悔。
\"你啊...\"老李头长叹一声,\"规矩立了二十年,怎么就在今晚破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鬼使神差...\"周学才痛苦地说。
\"听着,学才,\"老李头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严肃,\"那些东西记仇,你这次逃掉了,下次它们还会找你。你得找个阳气旺的小伙子跟你一起跑夜路,两个人它们就不敢轻易靠近。\"
周学才沉默了。这意味着他要么放弃夜路运输——那会损失一半以上的收入;要么就得带个徒弟,分出一部分利润。
\"师父,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艰难地问。
\"除非你想再见那些纸人。\"老李头的话让周学才打了个寒颤。
挂断电话后,周学才坐在沙发上发呆。墙上挂着他这些年跑运输获得的各种奖状和\"安全驾驶标兵\"的锦旗。现在想来,那些荣誉都建立在他严格遵守夜路禁忌的基础上。
一周后,周学才的副驾驶座上多了一个人——李强,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体格健壮,性格开朗,最重要的是生辰八字阳气极旺。
\"周叔,听说云南夜路有很多讲究?\"第一次跟车,李强兴奋地问。
周学才看着这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想起了二十年前的自己。他点点头:\"是啊,今晚我就教你第一条规矩...\"
货车驶入夜色中,这次,驾驶室里不再只有周学才一个人。后视镜里,那些白色的影子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有时在深夜,当李强在后座睡着时,周学才仍会不自觉地看向路边,寻找那些可能出现的纸人——他知道它们还在那里,只是暂时躲起来了。
而每当这时,他就会把铜钱剑挂件握在手心,轻声念诵师父教他的口诀,直到那些阴冷的恐惧感慢慢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