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坎圣山静默地矗立在王城风临之侧,灰白色的山体在初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某种冷峻而神圣的光泽。蜿蜒的山路如同一条垂死的巨蛇,匍匐在苍郁的松林之间。佩恩骑在他的战马“黑珍珠”上,走在一行人的最前方。他身后的马车里,坐着他的未婚妻,珍妮丝·卡佩利。她偶尔会掀开绒布车帘,担忧地望着前方那个挺直却难掩沉重的背影。
越往高处,空气愈发清冷,带着泥土和古老岩石的气息。终于,一处山路尽头,一片开阔的台地映入眼帘。这里便是洛坎圣山的安眠之地,历代王室成员和王国杰出人物的长眠之所。没有阴森之感,只有一种被时光洗涤过,庄严且肃穆的宁静。
巨大且历经风雨侵蚀的石棺和雕像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有些上面已经覆盖了厚厚的青苔和暗绿色的地衣。一些更古老的墓碑上,古老的铭文几乎已被岁月磨平。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高大的紫杉木间发出短促的鸣叫,更衬得此地万籁俱寂。
佩恩勒住马,利落地翻身而下。他伸出手,将珍妮丝从马车上扶下。她的手臂透过薄薄的裙袖传来一丝温暖,但这温暖却无法渗透进他此刻冰封的内心。
“在这里等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珍妮丝轻轻点头,湛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理解与温柔,她只是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便安静地退到了一旁,与侍卫们停留在墓地入口处的拱门下。
佩恩独自一人,踏着布满落叶的石板小径,走向墓园深处。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皮革靴底与石子的摩擦声,是这片寂静里唯一的节奏。他最终在一座并不算特别宏伟,但打理得十分整洁的墓碑前停了下来。
墓碑由整块的黑曜石打磨而成,光滑的表面映出他此刻凝重疲惫的面容。碑上刻着简单的铭文:
隆帝齐·铁岩 骑士之师,王国之盾 愿他的剑锋永指荣耀之路
佩恩静静地站立了许久,只是凝视着那冰冷的石刻文字。风拂过他暗金色的短发,扬起几缕,又落下。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老师的形象——那个总是板着脸,眼神却如熔铁般炽热的大师。是他手把手教会他如何握紧第一把木剑,如何在颠簸的马背上保持平衡,如何在战场上分辨风向,更重要的是,如何理解“忠诚”与“荣誉”那沉甸甸的分量。
“老师……”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风吹散。他单膝跪了下来,伸出戴着皮质手套的手,轻轻拂去墓碑基座上飘落的几片枯叶。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我来看您了。”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又仿佛仅仅是在积攒勇气。
他的嘴角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失败了,只留下一丝苦涩的弧度。短暂的沉默后,他胸腔微微起伏,更沉重的话语如同巨石般被推了出来。
“但是老师,我……我可能要让您失望了。”他的头低了下去,视线落在自己紧握的拳头上。“王城之内,风波已起。关于争端,已经不再是权利上的争夺。有人……不止一方,在暗中编织罗网。试图摧毁的是人类的未来。”
他的声音里开始渗入一丝压抑不住的痛苦和愤怒。
“陛下已无退路,他嗅到了阴谋和血的味道。这一次,我不知道……不知道手中的剑,该指向何方才能守护我想要守护的一切。”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住墓碑,仿佛能穿透那冰冷的石头,看到恩师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我很害怕,老师。”
“我害怕失去家族的荣誉,害怕让跟随我的人血流成河,更害怕……无法保护珍妮丝,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孤独和无力。”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山间空气,像是在汲取力量。
“所以,我来了。我来请求您,隆帝齐老师。”他的声音变得无比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颤抖,“请您,在那永恒的安眠之中,保佑您这个不成器的学生。保佑我,能看清前方的迷雾;保佑我,有足够的智慧和力量,斩断这缠身的荆棘;保佑我,能度过这次危机,守住……我身边之人的平安。守护风领人类的希望。”
说完,他低下头,然后,他拔出腰间的佩剑,将剑尖插在身前的土地上,双手交叠按在剑柄末端,额头抵在手背上,以一个最标准的骑士默祷姿势,久久不曾起身。
风吹过墓园,卷起更多的落叶,在他身边打着旋儿,仿佛无声的回应。远处,珍妮丝默默地看着那个跪在墓碑前、如同石雕般的背影,眼中泛起心疼的泪光。
不知过了多久,佩恩才缓缓站起身。他将佩剑收回鞘中,动作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隆帝齐的墓碑,他清晰地记得那年峡谷,老师那双布满老茧却稳定无比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强大能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缓缓注入他几近枯竭的身体。那不是粗暴的灌输,而是一种精妙到极致的引导与梳理。那股能量就是“气境脉络”的流转,沿着他体内那些晦涩难明、从未被触及的脉络蜿蜒前行,所过之处,撕裂的肌肉在发痒,断裂的骨骼在低鸣,淤塞的通道被势如破竹地冲开。
正是那一次濒死的经历,因祸得福,隆帝齐老师毫无保留的疗伤过程,成了他修行道路上最宝贵的一次气境“传承”。他对能量运用的理解,从此迈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过往许多晦涩难懂之处,豁然开朗。前年,他一路攀升结纹中阶,如今已初窥到,那层隐隐触摸坚不可摧的瓶颈——结纹境的巅峰,其最根本的基石,便是老师当年在他体内亲手绘制的那幅“能量流转图”。
他的手紧紧按在腰间,那里,一枚拳头大小、通体乌黑却隐隐有光华内敛的墨晶,正隔着衣物传来一丝稳定的温热。这温热,是他全部的希望,也是此刻催命的符咒。他需要时间,真不想……真不想在这种时候,卷入一场毫无准备的生死之战…… 一股强烈的烦躁与不甘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窒息。
他离巅峰境界,只差最后薄薄的一层纱。他甚至能感觉到,腰间墨晶中那精纯的能量,正是捅破这层纱的最后一股力量。他几乎……几乎就要触摸到老师曾经站立过的高度!
所以佩恩此时,才如此惶恐,如此患得患失。
死亡的阴影固然可怕,但更让他恐惧的,是在距离顶峰仅一步之遥时陨落。是再也无法亲眼见证老师曾向他描绘过的、结纹巅峰之上的风景。是让老师当年的舍身相救和倾囊相授,最终变成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