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血色诀别:发簪、吻痕与未睹的凋零
因陀罗的暴行终于停止了。
他利落地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腰间束带和略有褶皱的袖口,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事后的冷漠与疏离,仿佛刚刚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体力劳作。自始至终,他那双深邃的墨紫色眼眸都没有再向地上瞥去一眼。 愤怒、被挑战的权威感、以及那被扭曲自尊层层包裹、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复杂情愫,共同构筑了一道冰冷的屏障,让他彻底忽视了脚下那具躯壳里,生机正如同指间沙般飞速流逝的惨烈迹象。
“哐当——”
铁门被重重合拢,精钢所制的锁舌扣入锁芯的声音,在这绝对寂静的空间里尖锐地回荡,如同最终的审判,彻底隔绝了外界可能存在的最后一丝微光与声响。
世界陷入了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死寂。
冰冷、粗糙的地面上,琉璃如同一个被彻底玩坏后丢弃的破布娃娃,瘫软在那里,连指尖都无法动弹。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层层叠加的剧痛中载沉载浮。身体被撕裂、碾压般的痛楚尚未平息,一股更尖锐、更源自生命本源的绞痛便从下腹部猛地爆发开来,如同有无数看不见的冰冷钩爪在她体内疯狂撕扯、拽拉,意图将什么重要的东西硬生生剥离出去。
“孩子……我的孩子……”一个微弱得如同游丝般的念头,带着无穷无尽的悲恸与绝望,在她即将涣散的意识中闪过。是她无能,连这最后的骨血都无法保全。
与此同时,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沉重而窒息的钝痛,那不是利刃穿心的尖锐,而是整个灵魂被无形的巨轮反复碾压、直至化为齑粉时发出的沉闷哀鸣。对阿修罗的深沉爱恋与无尽愧疚,对未出世孩子的无力守护,对因陀罗暴行的恐惧与刻骨怨恨,以及对自己这短暂一生如浮萍般飘零、最终以如此不堪方式落幕的悲凉……所有激烈的情感交织成一股毁灭性的黑色浪潮,咆哮着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生命灯塔。
她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从身体最深处汩汩涌出,迅速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粘腻地贴合在皮肤上,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温热感。随即,这股暖流蔓延到身下冰冷刺骨的地面,那粘稠而熟悉的触感,伴随着浓郁得化不开的铁锈般的气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是血,是生命的源泉,此刻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从她体内超量地奔涌而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中,她看不见那蔓延的猩红,却能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身下那片正在不断扩大、变得愈发湿冷粘稠的区域,那便是死亡清晰而残酷的脚步声。
力气随着温暖的血液一点点被抽离身体,刺骨的寒意从四肢末端开始,如同潮水般向心脏蔓延,冻僵了她的血液,也冻僵了她的思维。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被黑暗吞没的边缘,她的手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般,用尽残存的所有气力,颤抖而艰难地摸索向怀中贴身的位置——那里,藏着一枚冰凉而精致的物件。
是那枚阿修罗送给“林霄”的白玉发簪。
记忆中,少年阳光般的笑容依旧清晰:“林霄兄,你发丝如墨,宛若夜空,配上这枚白玉簪定然好看,清雅脱俗。” 当时,他以林霄的身份接过,心中却翻涌着属于琉璃的酸楚、甜蜜与无法言说的悲哀。这枚发簪,成了连接她两个破碎身份的唯一信物,也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见不得光的珍宝。
此刻,她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生命握紧了那枚玉簪。冰凉坚硬的触感,成了她在混沌与剧痛的汪洋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过往的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飞速闪现,最终,无比清晰地定格在昨日黄昏,湖畔边,那个猝不及防、炽热无比却又注定是诀别的吻上。
阿修罗那双清澈如泉、此刻却盛满了冲动与深情的眼睛,他怀抱传来的、足以驱散一切阴霾的温暖,他唇瓣柔软而青涩的触感……那短暂得如同偷来的片刻温存与灵魂交融的美好,成为了她在这无边苦海和冰冷绝望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慰藉与光芒。
一丝凄惨到了极致,却又奇异般带着某种唯美意味的笑容,悄然浮现在她苍白如雪、嘴角还残留着一抹暗红血痕的脸上。那笑容里,有对无常命运的无声嘲弄,有对挚爱之人深入骨髓的不舍,更有一种终于挣脱所有枷锁、即将获得永恒解脱的释然。
她紧紧地握着那枚象征着她真实灵魂(林霄)与那段不容于世的短暂爱恋的信物,仿佛握住了生命中最后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温暖。
带着这抹凝固在唇边的复杂笑容,带着掌心那枚染了她体温却依旧冰凉的玉簪,琉璃(林霄)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还想最后看一眼这个充满痛苦与遗憾的世界,最终,却还是无力地、永远地垂落了下来。微弱的呼吸彻底停止,曾经为他(阿修罗)剧烈跳动过的心脏,也归于死寂。
在这座阴冷、黑暗、被大量鲜血无声浸染的囚笼里,她孤独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人世。至死,她都紧握着那枚发簪,仿佛那是连接她与那个阳光少年、连接她被命运撕裂的两种存在的唯一桥梁。一个未曾见过丝毫光明、无辜的小生命,也随着他可怜的母亲,一同悄然消逝在了这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之中。
而那个赠予她这枚发簪、赋予她生命中最后温暖的少年,此刻或许正身处他那场无爱婚姻的虚伪喜庆余烬之中,心神不宁,却对即将降临的、源自灵魂共鸣的锥心刺骨之痛,毫无察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