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罗家中的日子,像沉入一片温暖而迟缓的光流。
西瑟斯的人类形态维持着少年般的模样,却绝非不谙世事的稚嫩。
他的面容带着一种近乎凌厉的精致,苍白的皮肤像是许久未见日光的上好瓷器,透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那双眼睛是沉静的黑曜石,深处却仿佛凝结着万载寒冰,映不出丝毫暖意。
半长的黑发微卷,有些不服帖地炸开,显得蓬松而任性,唯有左耳侧一缕被细细编成小辫,垂落颈边,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落寞与异样感。
他通常只穿着一件过于宽松的纯白睡衣,布料柔软,更衬得他身形单薄。
下身是一条简单的黑色短裤,裸露出的腿部线条却并非孱弱,而是属于战士的、蕴藏着力量的精瘦,笔直而结实,此刻却安安静静地蜷着,陷在泰罗为他准备的深色柔软床铺里,像一幅色彩对比强烈的静物画。
泰罗结束每日的警备队工作后,总会第一时间缩小了身形,来到这间为他特设的房间。
他并不总是说话,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处理一些带回的光屏文件,或是看着西瑟斯发呆,用那笨拙又小心翼翼的视线无声地填补着房间的空旷。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轮不会灼伤人的太阳,持续散发着温和的热度。
泰迦还无法自如地控制体型变化,只能维持着巨大的奥特形态。
他每天都会趴在西瑟斯房间那特制的巨大窗户前,将金色的眼灯凑近,小声地跟他分享一天的趣事,或是单纯看看小叔好不好。
他热切地期盼着西瑟斯愿意走出这间小屋,到更广阔的地方去的那一天。
……
西瑟斯并非总是躺在床上。
他偶尔会起身,赤着脚,无声地在铺着柔软地毯的房间里、乃至客厅中漫步。
缩小到猫咪大小的鲁格赛特则像一块活的挂件,用尾巴紧紧缠着他的小腿或腰肢,随着他的移动而轻轻晃动,警惕地扫视四周,仿佛在履行护卫的职责,尽管此地并无危险。
时间就这样平静地流逝,仿佛一层温柔的纱,缓缓覆盖过往的尖锐。
直到某一天,西瑟斯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房间一角,落在了桌上一块闲置的、似乎是泰罗偶尔用来处理私人事务的光板上。
泰罗说过,这里的任何东西他都可以动用。
他沉默地看了那光板片刻,最终伸出手,将它拿起。
指尖在光屏上滑过,生疏地调出查询界面。他犹豫了一下,缓缓输入了自己的名字——西瑟斯。
大量的信息瞬间弹出。
关于他的生平简历,关于那场着名的“安培拉星人战役”,关于他的“牺牲”,关于他被追授的荣誉……冰冷的文字记录着一个他全然陌生、却又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英雄”的故事。
他的目光没有过多停留,而是点开了一个关联的、标注为“私人留念”的加密图集。
密码似乎是他某个纪念日,系统自动通过了验证。
图集展开。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
他的影像。
不再是现在这副黑暗缠身的模样,而是身怀光明、眼灯明亮清澈的光之战士。
有他在训练场与泰罗切磋的抓拍,有他在科学技术局拖着疲惫步伐却被托雷基亚无奈按着休息的瞬间,有他与奥特兄弟们并立的合影,甚至有……一张极其罕见的、他与托雷基亚并肩站在一片璀璨星河下的背影,两奥的氛围看起来宁静而默契。
每一张照片里的那个“他”,都散发着纯粹的光的气息,眼神明亮,姿态昂扬,与现在这个蜷缩在人类躯壳里、满身黑暗与迷茫的他……
每一张都充满了光,充满了生机,充满了……他无法感知的、属于“过去”的温度。
西瑟斯的手指停滞在光屏上,黑曜石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影像,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却又仿佛有无声的海啸在深处酝酿。
他就这样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关掉了光板,屏幕的冷光从他苍白的脸上褪去。
他将光板轻轻放回原处,仿佛从未动过。
他转过身,沉默地走回那张深色的大床,动作略显迟缓地重新蜷缩进去,拉过柔软的被子,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
他伸出手,将那个一直放在枕边的、q版的卡蜜拉娃娃紧紧抱在怀里,脸颊埋进那柔软的布料中,闭上了眼睛,呼吸逐渐变得绵长,仿佛已然入睡。
只是那抱着娃娃的手指,收得异常紧,指节都微微泛白。
仿佛在无尽冰冷的海水中,紧紧抓住唯一一块熟悉的浮木。
而那浮木所在,是一片血色花海,与一个银发身影低语的、关于时间与梦境的模糊箴言。
……
西瑟斯这次睡得格外沉。
或许是白日里那些属于“另一个自己”的影像耗尽了心神,或许是潜意识里寻求着更深的逃避,他陷入了一种近乎昏睡的、毫无戒备的深度休眠之中。
呼吸清浅而均匀,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小片安静的阴影,总是微蹙的眉心也难得地舒展开来。
他蜷缩着,怀里紧紧搂着那个卡蜜拉的娃娃,像是迷途的幼兽汲取着唯一的温暖。
泰罗结束工作归来,缩小身形,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放轻脚步,近乎屏息地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却并未惊扰到沉睡中的人。
他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等离子火花塔投映下的、经过过滤的柔和光辉淡淡地洒入室内,勾勒着西瑟斯沉睡的轮廓。
泰罗就那样静静地望着,金色的眼灯在昏暗中闪烁着无比柔和的光泽。
目光如同最轻柔的羽毛,细细描摹过少年凌厉却脆弱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缺乏血色的薄唇,最后落在那微卷的、有些蓬松炸开的半长黑发上,尤其是左耳侧那缕被细心编起的小辫子。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只剩下眼前人清浅的呼吸声。
泰罗的眼神渐渐变得深远,沉浸在只有他自己知晓的回忆里——是那片吹拂着海风的地球海岸线,是那个会与他肩靠肩、神色空淡的蓝色身影,是那场最终诀别的惨烈战斗,是数千年来的寻觅与绝望,再到如今失而复得后的小心翼翼与无尽酸楚。
一种混合着巨大心痛与失而复得的珍视感,如同温热的潮水般包裹了他。
鬼使神差地,他缓缓伸出了手。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过西瑟斯冰凉光滑的脸颊。
那触感细腻得惊人,也脆弱得让人心头发紧。
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怕碰碎一个梦境。
指尖缓缓向上,探入那蓬松微卷的黑发之中。
发丝比他想象中还要柔软,带着一丝凉意,缠绕在他的指间。
他极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怜惜,抚摸着,像是在安抚一个受尽委屈后终于疲惫睡去的孩子,又像是在确认眼前人的真实存在。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摩挲过西瑟斯的太阳穴,流连忘返。
目光深沉而专注,仿佛要将这一刻的静谧与触感永远镌刻进记忆深处。
他俯下身,靠得近了些,几乎要拂过西瑟斯额前的发丝。
金色的眼灯中情绪翻涌,有太多未能说出口的话语,太多压抑的情感,最终都化作了这寂静深夜中,一个无人知晓的、充满疼惜的触碰。
就在他的指尖眷恋地滑过那缕特别的小辫子时——
“父亲!小叔今天怎么样?我回来啦!”
窗外,泰迦充满活力的、巨大的声音如同阳光般穿透进来,伴随着他咚咚咚跑近的脚步声,即使放轻了对人类形态而言也依旧震动明显,瞬间打破了室内那片静谧的结界。
泰罗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手,迅速直起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赧然。
他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掩盖刚才那一刻的失态,转向窗外,对着儿子那双好奇又明亮的大眼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嘘——泰迦,小声点,你小叔还在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