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虚无再次包裹而来,但这一次,沉沦的时间似乎短暂了许多。
意识并非从绝对的死寂中缓慢浮起,而是如同被猛地从深水下拉出,带着一种清晰的、撕裂般的回归感。
痛楚,并非身体上的,而是某种更深层的、灵魂被强行剥离又强行塞回的震荡感——让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灯骤然亮起,不再是之前的涣散模糊,而是带着惊悸过后的清晰和冰冷的了然。
他‘记得’这里。
他又回来了。
这片……红色的花海。
身下依旧是柔软而坚实触感,鼻尖萦绕着那宁静悠远的馨香。
视野所及,是无边无际的、摇曳的殷红,和那片柔和的暖白色天空。
以及……那流淌而下的、月华般的银发。
西瑟斯没有立刻动弹。
他甚至没有向上看去确认那位存在的面容。
他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那只手依旧温柔抚摸他的触感,感受着另一只手掌心虚覆在他胸口带来的温润滋养。
但这一次,没有安宁,没有沉溺。
只有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冰冷和疲惫。
他记得。
记得迪迦那毫不留情探入他胸膛的手,记得力量被抽干的空洞,记得身体崩散成花瓣又湮灭成粒子的诡异感觉。
死亡。
又一次。
那么……上一次呢?
他忘记了。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感受到了一丝力气,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是任人摆布的瘫痪。
他缓缓地、自己用手肘支撑着,从那银发存在的膝上……坐了起来。
动作牵扯着某种无形的伤口,带来一阵细微的眩晕,但他稳住了。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一直守护着他的存在。
依旧无法看清具体面容,那柔和的光晕如同天然的屏障,只能感知到那非人的、浩瀚而慈悲的存在感。
西瑟斯的眼神不再是茫然的,而是带着一种死过两次后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平静,甚至有一丝……嘲讽。
是对他自己,也是对这仿佛无止境的循环。
“又是这里。”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听不出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乏味的事实:“我……又死了。”
那抚摸他头顶的手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更加轻柔地落下,仿佛在安抚他话语中那冰冷的绝望。
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清晰了不少,少了些梦呓般的飘渺,多了些凝实:
“……时间…为你停留……”
声音温和依旧,却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无奈:“伤痕……需要抚平……”
西瑟斯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光滑平整,没有任何伤口,灰暗的计时器甚至比之前更加稳定,内里那诡异的紫色光晕也似乎暂时沉寂了。
但他知道,那空洞感还在,力量被抽干的虚弱感还在,死亡的记忆……更是在脑海里刻骨铭心。
“抚平?”
西瑟斯极轻地重复了一句,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然后呢?再次送我回去?再次经历同样的事情?直到……彻底湮灭,连这里也回不来为止?”
他的问题很直接,甚至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意味,与他此刻虚弱的姿态截然不符。
他受够了被摆布,被研究,被争夺,甚至连死亡都不得安宁。
银发的存在沉默了。
覆盖在他胸口的手掌,那温润的白光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
良久,那空灵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古老的悲伤:
“……命运的轨迹……难以轻易撼动……”
“……但‘爱’……为你争取了……喘息之机……”
“……‘祂’……暂时……找不到这里……”
“爱?”西瑟斯捕捉到这个字眼,眼中浮现极其复杂的情绪。
是卡蜜拉吗?
还是……别的什么?
他甩开这些念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看向那模糊的光晕:“你是谁?为什么一次次救我?你想要什么?”
他不相信无缘无故的慈悲,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
银发的存在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那流淌的银发如同有生命般微微拂动。
“……名字……并无意义……”
“……你可以称我为……「君主」……”
“……守护……时间的温床……直至……梦醒时分……”
“至于……所求……”
那声音变得更加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只愿……你能真正……‘存活’……”
西瑟斯怔住了。
真正……存活?
不是作为实验品,不是作为所有物,不是作为力量的容器,而是……仅仅作为“西瑟斯”本身,存活下去?
这个答案太过简单,又太过……沉重。
沉重得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再次低下头,看着自己墨蓝色的手,上面那些金色的纹路似乎比之前更加深邃了一些。
他还能回去吗?
回去之后,又能改变什么?
迪迦的探究,卡蜜拉的执念,他体内这该死的、无法掌控的力量……
以及,那枚导致他最终湮灭的、诡异的透明晶体,究竟是什么?
无数的疑问和沉重的现实压得他喘不过气。
但这一次,在这片诡异的花海中,在这位神秘的“君主”膝上,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死亡的记忆冰冷而清晰,反而激不起太多恐惧,只剩下一种破罐破摔般的冷静。
他需要答案。
他需要力量。
不再是别人赋予的、或是无法控制的,而是真正属于他西瑟斯自己的、足以掌控命运的力量!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尽管依旧虚弱,但那乳白的眼灯中,却燃起了一点与这安宁花海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火焰。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他抬起头,直接问道。
「君主」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声音悠远:“……当‘温床’……无法再隔绝……‘寻觅’……”
“当你的‘核心’……重新……盈满……”
“…便是……梦醒之时……”
西瑟斯沉默了。
他不再多问,只是重新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不是被动地接受安抚,而是主动地、贪婪地吸收着那抚慰灵魂的力量,感受着胸口那温润能量对核心的滋养。
他要尽快恢复。
然后,回去。
红色的花海依旧静谧,白色的天空永恒不变。
……
西瑟斯闭目凝神,尽可能快地汲取着这片奇异花海与「君主」身上散发出的安宁力量,修复着那一次次死亡带来的、更深层面的损耗。
虚空中的能量温柔地包裹着他,抚平灵魂上的裂痕,滋养着那颗灰暗的核心。
就在他沉浸于这难得的静谧时,那空灵、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威严,仿佛古老的星穹垂落低语:
“你的选择……告诉我……”
西瑟斯睁开了眼,眸中带着清晰的困惑。
选择?什么选择?他如今身不由己,何来选择可言?
他望向那笼罩在光晕中的模糊面容,等待着解释。
“自缚的孩子……”「君主」的声音带着一丝极淡的、仿佛看透无尽时光的怜惜:“时间…为你所用……请…接纳祂……”
时间?
西瑟斯更加茫然。
时间如何为他所用?
这听起来如同梦呓。
他紧紧盯着那片朦胧的光,试图看清其后真正的面容,理解这晦涩的话语。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凝视的刹那——
一种超越视觉、超越理解的“概念”,毫无征兆又理所当然地、狠狠烙印进了他的意识最深处!
那不是具体的五官,不是肤浅的皮相之美。
而是一种……集“威严”、“慈悲”、“古老”、“宁静”、“浩瀚”于一体的……终极的“美”的概念。
仿佛宇宙规则的化身,以最完美的姿态呈现于他“眼前”。
他无法形容那是什么,只知道仅仅是感知到这份“存在”,就让他灵魂战栗,意识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那惊心动魄的、非人的“美”所攫取、所充斥。
他懵了,大脑一片空白,眼里倒映着那片柔和的光晕,却仿佛看到了无尽星海的诞生与寂灭。
一种最原始、最直接的赞叹,不受控制地、傻傻地从他微张的唇间飘了出来:
“……你真好看……”
话音落下,连西瑟斯自己都愣住了,耳根后知后觉地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热度。
他怎么会说出这么……蠢的话?
光晕之后,那模糊的轮廓似乎变得更加柔和了。
空灵的笑声轻轻响起,如同无数细碎的光之铃铛在微风中碰撞,悦耳至极,却并不含嘲弄,反而带着一种……仿佛回忆起什么有趣往事的、真实的愉悦。
“呵呵呵……”
笑声渐歇,那温和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极其悠远的怀念,轻声道:
“谢谢,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
以前?
西瑟斯彻底怔住。
什么以前?
在他那破碎的、充斥着痛苦与黑暗的记忆之前吗?
他还想再问,但银发的「君主」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又或者明白了他的选择。
那只抚摸他头顶的手动作依旧温柔,却带上了一种不容再探询的意味。
覆盖在他胸口的手掌,那温润的白光微微增强,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力量缓缓注入他的核心。
这一次,西瑟斯清晰地感觉到,那流入他体内的,不仅仅是修复和滋养的能量。
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更加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碎片”。
它们如同细微的光尘,融入他的能量流,沉入他意识的最深处,暂时无法解读,却悄然改变着某些东西。
他仿佛听到极其遥远的、来自时间尽头的潮汐声。
看到模糊的、破碎的、一闪而过的金色齿轮虚影在周围的花海中缓缓转动,又悄然隐去。
「君主」的低语再次响起,却不再是对他说话,更像是某种古老的吟唱或宣告:
“……时序……为你……稍作停留……”
“……感知它……触碰它……在你需要之时……”
西瑟斯似懂非懂,但那句“时间为你所用”似乎不再是一句完全无法理解的空话。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纠结那惊心动魄的“美”,也不再急于追问“以前”,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努力去感知、去捕捉那流入体内的、除了能量之外的那些奇异“碎片”,以及那若有若无的、仿佛贯穿过去未来的……弦音。
这一次的恢复,似乎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红色的彼岸花海无声摇曳,仿佛在见证着某种悄然的权柄交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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