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郎深吸一口气,从阴影里踱步出来,脸上瞬间挂起了一种混合着焦急、心疼、还有几分娘娘腔的夸张表情,扭着腰就直奔美容店后门而去。
“哎呦喂!可算是赶上了!急死个人了!”张四郎掐着嗓子,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听起来尖细又造作,抬手就“砰砰”地拍打着后门。
门猛地被拉开,一个膀大腰圆、穿着围裙的中年大妈瞪着眼堵在门口,一脸不耐烦:“敲什么敲!讨饭也不看看地方!这里后门不准进!”
“哎呀!是我呀!”张四郎一拍大腿,眼睛挤咕着,仿佛跟对方是多年的老姐妹,“您不认得我啦?上次我来给家里那位取那头‘梦幻柔情’系列限量版假发,还是您给办的加急呢!那可真是多谢您啦!”
大妈被这突如其来的熟稔和那一长串闻所未闻的假发名号搞得一愣,气势顿时矮了半截,眼神里透出迷惑:“啊?我……我给您办过加急?”
“可不是嘛!”张四郎顺势就往里挤,手里跟变戏法似的摸出几张簇新的法币,极其自然地塞进大妈围裙口袋里,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王妈妈您贵人多忘事!我呀,是‘露丝’小姐的贴身男仆兼造型顾问!专门负责露丝那些宝贝行头的保养!”
“露……露丝小姐?”大妈捏了捏口袋里的厚度,脸上的横肉松弛了些,但疑惑更深了。
“对呀!就刚才!是不是送过来一顶波浪大卷,咖啡金色的,说是昨晚不小心溅了香槟的?”张四郎一边说,一边眼睛飞快地扫视着这间充当临时储物室的小房间。角落里一个操作台上,正好放着一个刚拆开油布包裹的假发套,那颜色和发型,跟系统描述的几乎一致!
大妈下意识地顺着张四郎的目光看了一眼那顶假发。
张四郎立刻扑过去,翘着兰花指,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顶假发,表情痛心疾首:“哎呦喂!我的心肝宝贝!看看这给糟践的!这发丝,这弧度,‘露丝’小姐明晚还要靠它艳压群芳呢!要是出了半点差池,我可怎么交代啊!”
张四郎的表演投入而浮夸,带着旧式茶馆里那种过于用力的捧哏劲儿,却偏偏有一种奇异的说服力。
大妈显然被这阵仗唬住了,尤其是那声“艳压群芳”,让大妈下意识觉得这位“露丝”小姐定然是个极有来历的名媛,态度不由得又恭敬了几分:“呃……先生您放心,我们店是法租界最好的,肯定给您护理得跟新的一样……”
“不行不行!”张四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露丝’小姐刚派人传话,紧急得很!造型方案变了!这顶不要了,立刻换那顶‘魅影紫罗兰’系列的手工编织款!我现在就得拿回去!”
“啊?现在拿走?这……这还没登记入册呢……”大妈犯了难。
“哎呦!我的好妈妈!”张四郎又凑近一步,压低声线,带着一股推心置腹的神秘感,“‘露丝’小姐的脾气您还不知道?说风就是雨!耽误了她的事,你我都吃罪不起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回头补个手续不就完了?”
张四郎说着,手里又变出几张票子,精准地再次塞入同一个口袋,这次动作更加轻柔,充满了“你懂的”的暗示。
大妈的手在口袋里捏了又捏,那厚度实在让人难以拒绝。大妈看了看那顶假发,又看了看张四郎那张写满了“豪门秘辛、不便外传”的脸,最终,对权贵的天然敬畏和对钞票的朴实热爱占据了上风。
“……那……那您可得快点儿,‘露丝’小姐那边……”大妈犹豫着松了口。
“放心!忘不了您的好!”张四郎一把将假发搂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扭身就往外走,脚步又轻又快,“改天请王妈妈您喝咖啡!最新款的摩卡,上面还带奶油花的那种!”
话音未落,人已经闪出了后门,消失在昏暗的后巷尽头。
那大妈站在原地,愣愣地摸了摸鼓囊囊的口袋,又望了望空荡荡的门口,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上来,只好嘟囔了一句:“……搞什么名堂……”
五分钟後,几条街外的一个僻静角落,垃圾桶背后。
张四郎蹲在地上,那顶价值不菲的“咖啡金色大波浪”被他毫不怜惜地揪在手里,手指粗暴地扒开层层发丝,在贴近基底发网的内衬里仔细摸索。
微弱的街灯光线下,张四郎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小块异常坚硬的、薄片状的异物,用某种极细的线巧妙地缝在内衬的网格上。
找到了!
张四郎眼中锐光一闪,掏出随身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将线挑断,一枚比小指甲盖还小、泛着金属冷光的微型胶卷落在了张四郎的掌心。
冰凉,沉重。沾着几丝若有若无的发油和香槟气味。
这就是孙虎通敌叛国的铁证!是那几个情报科弟兄的鲜血和性命!
刚才在美容店门口那点滑稽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张四郎捏着这枚小小的胶卷,感觉它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炭,几乎要灼穿他的皮肤。
张四郎缓缓吁出一口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废纸,发出沙沙的轻响。
下一步,该怎么走?
直接上报刘组长?证据确凿,孙虎必然完蛋。但……孙虎是刘凡直接领导的情报科副队长,刘凡知道了吗?刘组长身边,又还有没有别的“露丝小姐”?
这潭水,太深太浑了。
张四郎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胶卷,又抬头望了望租界边缘那黑沉沉的天际线,那里是华界,是日军巡逻兵皮靴踏过的地方。
“孙虎啊孙虎,”张四郎低声自语,嘴角扯起一丝冷冽的弧度,“穿旗袍联谊?玩得挺花啊。就是不知道,这出戏,你还唱不唱得了多久。”
张四郎收起胶卷,将那只被蹂躏得有些变形的假发随手塞进垃圾桶,压低了帽檐,身影再次融入上海滩深不可测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