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
谢无疾在绝对静室中待了整整七天。
当那扇厚重的石门再次缓缓开启时,站在门外焦急等待的奥莉薇娅、莉拉等人,几乎认不出走出来的人。
他瘦了一大圈,脸颊凹陷,脸色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和不眠不休的苍白,唯有那双眼睛,仿佛在无尽的痛苦与黑暗中淬炼过,深邃得如同古井,偶尔掠过的一丝精光,却比以往更加锐利,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
他的右臂依旧用特制的绷带吊在胸前,但裸露的手腕处,那些原本狰狞凸起的黑色纹路似乎平复了许多,只是颜色变得更加深沉,仿佛墨迹渗入了骨髓,散发出一种内敛而危险的寒意。
“无疾!” 莉拉第一个冲上前,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身体,触手之处,依旧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
“我没事。” 谢无疾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稳。他看向奥莉薇娅,“情况如何?”
奥莉薇娅压下心中的震动,快速汇报:“你闭关的第三天,亡灵大军有过一次试探性进攻,被雷克斯和巴瑞克击退,损失不大。但它们的主力依旧在集结,亡者之地的深处,能量波动越来越强。另外……”
她顿了顿,语气凝重:“王都使团的前哨已经到了镇外十里,法拉米尔王子的大旗清晰可见。预计明天正午,使团将正式抵达鸦林镇。”
明天正午……时间掐得正好。
谢无疾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知道了。准备迎接吧,按照最高外交礼节,但防卫等级不变。”
他看了一眼自己吊着的右臂,嘴角勾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意:“正好,也让王都的贵客们看看,守护北境,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次日正午,阳光勉强穿透依旧笼罩在北境上空的阴郁云层。鸦林镇城门大开,但城墙上林立的重兵和闪烁着寒光的弩炮,无声地宣告着这里并非可以肆意妄为之地。
一支规模庞大、旗帜鲜明的队伍,出现在道路的尽头。为首者正是法拉米尔王子,他身着银色铠甲,外罩代表刚铎王室的白色树形纹章披风,面容依旧带着忧国忧民的沉静,但眉宇间多了几分旅途的风霜与凝重。
他的身旁,除了精锐的王室禁卫,还有几位身着华丽袍服、神色各异的大贵族代表,以及几名气息渊深、身穿星辰教团白袍或宫廷法师长袍的超凡者。他们的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隐含敌意,齐刷刷地投向了站在城门迎接队伍最前方的谢无疾身上。
当看到谢无疾那明显重伤未愈、右臂吊在胸前的模样时,队伍中不少人眼中都闪过一丝诧异和……不易察觉的放松。
“谢无疾男爵,” 法拉米尔王子率先下马,走上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听闻男爵前日与亡灵血战,身受重伤,今日便出面迎接,实在令我感动,也更感愧疚。王都……来晚了。”
他的话语诚恳,既表达了关心,也隐晦地承认了王都之前的失职。
谢无疾微微躬身,动作因右臂的伤势而显得有些僵硬,但姿态不卑不亢:“王子殿下亲临,是北境的荣幸。保境安民,是分内之事,何来愧疚。只是伤势未愈,礼仪不周,还望殿下与各位使者见谅。”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将一场血战轻描淡写地带过,那份沉稳与淡然,让一些原本心存轻视的使者收起了几分小觑之心。
“男爵过谦了。” 法拉米尔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吊着的右臂和苍白但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若非男爵与北境将士浴血奋战,刚铎北疆恐已生灵涂炭。此番前来,一是代表父王与王国,慰问将士,核查真相;二则是商讨后续共同抵御安格玛之大计。”
“殿下请。” 谢无疾侧身,做出邀请的姿态。
使团浩浩荡荡进入鸦林镇。
街道两旁,士兵肃立,领民围观,虽然沉默,但那一双双眼睛里透露出的,不是对王权的敬畏,而是对领主谢无疾毫不掩饰的拥护,以及对这支庞大使团隐含的警惕。这种凝聚力和氛围,让见多识广的王都使者们暗暗心惊。
欢迎宴会在修缮一新的领主府大厅举行。菜肴算不上极尽奢华,却都是北境的特色与储备的精华,分量十足。席间,奥莉薇娅作为大管家,举止得体,言辞周到,将鸦林镇的治理成果、面临的困难以及对王国的“忠诚”(在特定前提下)表达得淋漓尽致。
然而,暗流始终在涌动。
一位隶属于特拉哈恩派系、面容倨傲的曼塞尔德伯爵,在酒过三巡后,看似随意地开口:“谢无疾男爵,听闻你麾下有一位……‘黑女巫’?不知今日可否引荐?我等对这等奇人异士,颇为好奇。”
这话语看似客气,实则包藏祸心,直指谢无疾“勾结黑暗力量”的指控。
大厅内的气氛瞬间一凝。
谢无疾放下酒杯,用左手慢条斯理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平静地看向曼塞尔德伯爵:“艾莉莎女士是我聘请的技术顾问,专注于研究对抗亡灵与虚空能量的方法。她性情孤僻,不喜交际,此刻正在实验室进行一项关键研究,关乎下一场守城战的成败,恐怕无暇前来。伯爵若对亡灵法术有兴趣,待战事稍歇,我可安排您去前线,近距离观摩亡灵巫妖的‘风采’。”
他不软不硬地将话题挡了回去,甚至反将一军,暗示对方不知前线疾苦。
曼塞尔德伯爵脸色一僵,讪讪地不再言语。
另一位星辰教团的大主教则更直接一些,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谢无疾:“男爵,你身上的伤势,似乎……萦绕着一股不同寻常的黑暗气息?不知是如何所致?教团对于净化黑暗,颇有心得。”
这几乎是直接质疑谢无疾是否已被黑暗腐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谢无疾身上。
谢无疾缓缓抬起自己吊着的右臂,隔着绷带,轻轻按在伤口的位置,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痛楚与冷冽的笑容:“大主教好眼力。这伤势,正是拜巫妖的‘死亡一指’所赐。当时情况危急,为保护身后将士与城镇,不得已用了一些非常手段硬接了下来。这气息,便是规则之力残留。教团若有好方法,能助我驱散这附骨之疽,我感激不尽。毕竟,多一份力量,就能多杀几个亡灵。”
他坦然承认,并将原因归结于守护,同时将难题抛回给对方——你们不是要净化吗?来,试试看。
那大主教闻言,脸色微变。死亡规则的残留?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净化术的范畴,一个不好,可能引火烧身。他沉吟片刻,终究没有接话。
法拉米尔王子适时地举起酒杯,打断了这微妙而紧张的气氛:“男爵与北境将士的牺牲与功绩,王国绝不会忘记!让我们共同举杯,敬所有为守护刚铎而战的勇士!”
宴会在表面和谐、实则暗藏机锋的氛围中继续进行。
谢无疾始终保持着冷静与克制,左手举杯,谈笑自若,但那份重伤未愈的虚弱,以及偶尔因牵动伤势而微微蹙起的眉头,都清晰地落在所有使者眼中。
他在示弱,也在示威。
他在告诉王都的所有人:我谢无疾,为了北境,连死亡规则都敢硬抗,身负重伤依旧站在这里。你们若想摘桃子,或者玩什么花样,最好先掂量掂量,能否承受得起北境的怒火,以及……我谢无疾,还有多少隐藏的獠牙。
宴会结束后,安排使团入住驿馆。法拉米尔王子以商讨军务为由,留了下来,与谢无疾、奥莉薇娅进入了密室。
只剩下核心几人时,法拉米尔王子脸上的客套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与凝重。
“谢无疾,你跟我交个底。”他直视着谢无疾的眼睛,“你的伤,到底有多重?还有,你那份宣言……究竟想走到哪一步?”
谢无疾靠在椅背上,用左手揉了揉眉心,终于卸下了一丝伪装,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伤很重,规则之力的侵蚀不是那么容易清除的。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他坦然道,“至于宣言……殿下,从特拉哈恩勾结静默修会,将手伸向北境,试图用瘟疫和暗杀毁掉这里开始,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法拉米尔:“北境,可以效忠刚铎,但绝不会效忠一个内部腐烂、自毁长城的王国。我要的,是一个能让我和我的领民安心生存、共同对抗真正敌人的刚铎。如果王都给不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语,法拉米尔听得明白。
法拉米尔沉默良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周旋。但王都内部的阻力,远超你的想象。特拉哈恩虽被免职,但其党羽仍在,而且……他们似乎与南方的某些势力,也有所勾连。”
新的威胁,若隐若现。
谢无疾点了点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务之急,是应对亡灵的下一次进攻。我感觉到,它们快要来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之际,艾尔薇拉匆匆敲门而入,脸色凝重:
“大人,王子殿下!前线急报!亡灵大军再次开始移动,数量……比上次更多!而且,它们的阵型中,出现了新的兵种——一种漂浮在半空、散发着强烈寒气的冰霜幽魂!另外,斥候在它们后方,隐约看到了……龙巫妖的身影!”
龙巫妖!
即便是法拉米尔王子,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更大的风暴,伴随着王都的暗流,一同席卷而来。鸦林镇,迎来了建立以来最严峻的考验。而谢无疾,这位伤痕累累的领主,将再次踏上城墙,直面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