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自行车之旅后,季凛和言屿之间的联系变得频繁起来。
起初只是简单的短信。
言屿会分享福利院孩子们的趣事,或者一段他新练习的钢琴曲片段;
季凛的回复则总是简短,有时是一句“弹得很好”,有时是“孩子们很可爱”,偶尔也会在工间休息时,拍一张天空的照片发过去,附言“天晴了”或者“下雨了,记得带伞”。
后来,不知是谁先提议的,开始了视频通话。
第一次视频连接成功时,季凛正躲在工地临时搭建的板房角落里,背景嘈杂,他戴着安全帽,脸上还沾着灰,紧张得手心冒汗,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只让自己干净的额头和眼睛出现在镜头里,刻意避开了脸颊的疤痕和身上的尘土。
“季凛?”言屿清朗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他那边很安静,背景是他家熟悉的书架,“能听到吗?”
“嗯,听得到。”季凛压低声音,生怕被外面的机器轰鸣淹没。
言屿看不见,视频通话于他而言,更像是声音的强化传递。
他微笑着,絮絮地说着今天做了些什么,听到了一首怎样的曲子,语气轻快而自然。
季凛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声,看着屏幕上言屿干净温和的脸,一上午搬运钢筋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不少。
他格外珍惜这些时刻,却又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工友的大嗓门或者突如其来的哨声暴露了他所处的环境。
他不想让言屿“看到”他如此狼狈的一面。
还好,言屿从未问起他身在何处,只是沉浸在与他的“声音”交流中。
周末,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见面时间。
季凛会提前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上最好的衣服,依旧戴着口罩,然后穿过两个路口,敲响言屿家的门。
言屿的家整洁而温馨,充满了生活气息,最显眼的就是客厅一角那架黑色的钢琴。
空气中总是漂浮着淡淡的茶香和阳光的味道。
这个周末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带。
言屿坐在钢琴前,弹奏着一首舒缓的曲子,季凛则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双在琴键上跳跃的修长手指。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言屿转过身,面向季凛的方向,脸上带着一种温和的期待:“季凛,你想试试吗?”
季凛猛地回过神,局促地摆手:“我?我不行的,我从来没碰过这个……”
他看着那些黑白分明的琴键,觉得它们高雅得与自己格格不入。
“没关系,很简单,我教你。”言屿往旁边挪了挪,让出琴凳的一半位置,拍了拍,“来,坐这里。”
季凛犹豫着,最终还是抵不住内心的渴望和言屿的邀请,依言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他身旁坐下。
琴凳不宽,两人的手臂几乎要贴在一起,季凛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热,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言屿似乎并未察觉他的紧张,他自然地拉起季凛的手。
当那布满厚茧和伤痕的粗糙手掌,落入言屿微凉、细腻的掌心时,两人都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季凛只觉得一股电流从接触点窜遍全身,让他动弹不得。
言屿的指尖轻轻引导着他,将他的右手食指,放在了一个白色的琴键上。
“这是中央c,”言屿的声音很近,轻柔地响在耳畔,“你按下去试试。”
季凛屏住呼吸,依言用力。
“do——”一个清脆的单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
“听到了吗?”言屿微笑,“很简单,对不对?”
接着,言屿的手并未松开,而是就那样轻轻地覆盖在季凛的手背上,带着他的手指,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去,弹出几个简单的、断续的音符。
“这样……慢慢来……”言屿靠得更近了些,他的呼吸几乎拂过季凛的耳廓。
季凛全身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了那只被包裹的手上。
言屿的手很软,指尖带着弹琴人特有的力度和灵巧,引导着他的动作。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纹路和温度,那温度似乎比他常年冰凉的掌心要热上许多,熨帖得他心脏都蜷缩起来。
他不敢用力,也不敢放松,整个人像一根绷紧的弦。鼻尖萦绕着言屿身上清爽的皂角香气,混合着钢琴木料淡淡的味道,让他有些眩晕。
他偷偷侧过头,能看到言屿近在咫尺的专注侧脸,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感觉到了吗?节奏可以再慢一点……”言屿耐心地指导着,他的声音因为靠近而显得更加低沉柔和,像大提琴的共鸣,敲在季凛的心上。
季凛根本无暇去感受什么节奏,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手上那陌生而悸动的触感,和身边人温热的气息所占据。
他笨拙地跟着言屿的引导,断断续续地按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心里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这一刻,钢琴、阳光、空气中浮动的微尘,还有手背上覆盖的温柔,共同构成了一幅他从未想象过的、美好得不真实的画面。
言屿看似专注地教学,耳根却也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
掌心下的手,粗糙而有力,带着劳动者独特的印记和灼人的温度。
引导着这样一双手触碰柔软的琴键,有一种奇异的反差感,却让他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悸动。
他靠得这样近,能清晰地听到季凛比平时稍显急促的呼吸声,这让他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却又贪恋着这份难得的、超越安全距离的亲近。
简单的几个音符,反反复复,在午后的阳光里,编织成一段青涩而暧昧的旋律,悄然拨动着两颗缓缓靠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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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平常的视频通话里,言屿偶然提起,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向往:“从小到大,还没听过真正海潮的声音呢。书本上说,那是很磅礴,又很治愈的声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屏幕这头,季凛看着言屿带着笑意的脸,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下个周末,”季凛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们去看海吧。”
言屿愣了一下,随即笑容在脸上漾开:“真的吗?好啊。”
两人约定,不互相接送,直接在滨海公园入口处汇合。
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仪式感,他们都想以最独立、也最期待的姿态,奔赴这场约定。
周末的清晨,天光微熹。
季凛几乎是彻夜未眠,他翻箱倒柜,找出那件唯一称得上“体面”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反复熨烫,直到找不到一丝褶皱。
他对着镜子,第一次在没有口罩遮蔽的情况下,长时间地凝视自己脸上的疤痕。
指尖轻轻拂过那凹凸不平的痕迹,他深吸一口气,最终,没有戴上口罩。
他想,至少在今天,在言屿面前,他想要尝试着,坦然一点。
言屿同样精心准备。
他穿了一件浅蓝色的亚麻衬衫,搭配米色长裤,清爽得如同海风本身。
出门前,他摸索着从花瓶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那一大捧鲜红的玫瑰,娇艳的花瓣上还带着露珠。
他将一个丝绒小盒子小心地放进口袋,怀抱着那捧如同他此刻心情般热烈绽放的玫瑰,凭着记忆和导航软件的语音提示,提前抵达了约定地点。
当季凛赶到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公园入口处的言屿,以及他怀里那束夺目的玫瑰。
他的心猛地一跳,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言屿。”
听到熟悉的声音,言屿立刻转过身,脸上绽放出比怀中玫瑰还要明艳的笑容:“季凛!”
他将花束往前稍稍一递,“送给你。”
季凛看着那捧红玫瑰,耳根瞬间红透,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迟疑地接过,花香馥郁,几乎将他淹没。“……谢谢。”
他声音干涩,同时也将自己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包装略显笨拙的纸袋递过去,“这个……给你。”
言屿接过,指尖触碰到纸袋里方形的盒子和一个厚厚的、质感特殊的信封,他好奇地偏了偏头,但没有立刻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