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陪着新泽西,一路无言地走回她的住处。
新泽西的抽泣声已经渐渐微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沉默,只有海风吹动她发梢的细微声响和她偶尔控制不住的一声哽咽。
她那双总是熠熠生辉的蓝眸此刻黯淡无光,红肿的眼皮低垂着,仿佛承载了全世界的委屈。
到了门口,企业停下脚步,声音放得极轻:“新泽西,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她笨拙地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她在感情上也不是很懂这些东西,她更擅长的是在战场上。
新泽西没有回应,只是用指纹刷开了门,身影没入黑暗的房中,然后轻轻地将门关上,那“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隔绝了整个世界。
企业站在门外,默默叹了口气,又停留了片刻,确认里面没有传来什么过激的动静,这才转身离开。
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需要时间这剂良药。
她刚走下宿舍楼的台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快步走来,手里还提着好几个大大的保温食盒。
“指挥官?”企业微微一愣。
郑凯因走到她面前,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歉意,他将手中沉甸甸的食盒递过去:
“企业,今天真的麻烦你了。忙到现在,让你连晚饭都没吃?这这是斯库拉她们准备的,我让她们每样都装了点,还热着,你带回去吃。”
企业看着那摞食盒,又看看郑凯因眼底的血丝,心中了然。他总是在这种细节上体贴得让人无奈。
“谢谢指挥官。”她接过食盒,食物的温热透过盒壁传来,在这微凉的夜里的确是一种慰藉。
“新泽西她……已经回房了,门关着,我没跟进去。”
“我知道。”郑凯因的声音有些沙哑,“让她静一静也好。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了。”
他顿了顿,又说,“明天早上的舰队巡航检查,如果我来不及,你先帮我盯着。”
“明白。”企业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指挥官,你也……别太逼自己。”
郑凯因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点了点头,目送企业提着食盒离开后,他才深吸一口气,转身抬头望向新泽西房间那扇漆黑的窗户。
来到新泽西的房门前,他停下。抬起手,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地、但足够清晰地在门上敲了三下。
“新泽西?”他低声唤道,声音隔着门板传进去,“是我,郑凯因。我们能谈谈吗?”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他又敲了敲,稍微加重了点力道:“新泽西?我知道你在里面。听我解释一下,好吗?关于那份报告,关于小贝法,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依旧没有任何声响,仿佛里面空无一人。但他知道,她就在里面,或许正靠在门后,或许蜷缩在床上,独自舔舐伤口。
他需要一点东西。一点能让他麻木一点,或者能让他鼓起勇气说出那些难以启齿的话的东西。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那扇紧闭的门,转身下楼,离开了别墅。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郑凯因去而复返。他手里不再是食盒,而是拎着一个结实的购物袋,里面装着好几瓶烈性伏特加。
他一步步走上楼梯,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沉重。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楼道里昏暗的应急灯光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他低头看着购物袋里的酒瓶,金属瓶盖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冷光。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然后,他像是终于放弃了用理性的语言去敲开那扇门,而是选择了一种更笨拙、更直接,或许也更真实的方式。
他拿出一瓶伏特加,拧开瓶盖,没有用杯子,直接对着瓶口仰头灌了一大口。
烈酒如火线般滚过喉咙,灼烧着食道,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却也冲开了某些一直紧绷着、压抑着的东西。
他又喝了一口,这次适应了些。然后,他背靠着新泽西的房门,仿佛不是在对着一扇紧闭的门诉说,而是在对黑暗中某个不确定的听众,或者仅仅是对自己,开始了一段漫长而艰难的独白。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酒后的微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空旷的楼道里缓缓回荡。
“新泽西……我知道,你可能不想听,或者不信。但我还是得说……小贝法,那孩子,她的到来,纯粹是个谁也没料到的意外。”
他又灌了一口酒,仿佛在积蓄勇气。
“还记得大概……三四个月前,实验室那次小规模的能量泄漏事故吗?当时我和贝尔法斯特都在场。一次极其偶然的、无法复现的能量湍流……或者说风暴,席卷了我和她。”
他的语速很慢,像是在回忆并梳理那段离奇的经历。
“我的身体,你是知道的,和普通人不一样。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而贝尔法斯特,她是舰娘,核心是心智魔方。
在那场无法解释的能量风暴里,我基因里一段很特殊的片段……叫‘mut-y基因’,和贝尔法斯特心智魔方核心的某种底层信息……发生了难以理解的耦合。”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自己也觉得这解释过于科幻和匪夷所思。
“听起来很扯,对吧?但事实就是这样。没有……没有你想象中任何浪漫或者……私密的过程。
就是一场冰冷的事故。等我们反应过来,小贝法……她就已经以一种能量凝结的方式出现了。
我和贝法当时都懵了,花了很长时间,动用了最高精度的仪器反复验证,才最终确认……我和她,从生命信息的角度,成了那孩子的……源头。”
他苦笑了一下,笑声干涩:“很可笑吧?我这样的人……居然以这种方式,成了一个孩子的父亲。
贝尔法斯特也是,她那么严谨自律的人,凭空多了一个生物学上的女儿。我们俩……更像是两个被意外绑在一起的、懵圈的实验事故责任人。”
他又喝了几口酒,瓶中的液面明显下降了一截。
“这事……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更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说。尤其是……跟你。”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愧疚,“我知道你的心意,新泽西。我一直都知道。你那么热情,那么明亮,像太阳一样……而我……”
他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有酒液滑过喉咙的微弱声响。
“而我……很多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不是不喜欢,不是不感动……而是……我总觉得,我这样的人,或许根本不配拥有那么好的东西。”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自嘲和一种深藏的痛楚。
“感情……爱情……对我来说,太奢侈了。我的过去和我的身体……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他又猛灌了一口酒,烈酒似乎点燃了他倾诉的引线,那些被深埋的过往,如同打开了闸门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新泽西。我来自一个……平行宇宙。
在那里我起初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别看我现在做什么事都运筹帷幄,甚至在科学研究方面就像一个天才一样。
但实际上小时候的我是个学渣,次次考试不及格,你知吗?明明我的父母起码得是个研究生来着,没想到生出了一个大傻子。以前考不及格的时候,我没少被我的父母笑话。
他们就是有时候这么脱线,但却又很可靠,因此我10岁前的童年因为他们很幸福和快乐。”
“那也是在10岁那一年,你知道吗?我考试好不容易及格一次,我的爸爸妈妈为了奖励我带我去吃肯德基,我很高兴,我非常非常的期待。却没成想为此我害了他们。”
他的声音变得空洞,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噩梦。
“我太调皮了,在马路上我挣脱开了他们的牵手,跑在了大马路上,然后被一辆小卡车直接给撞飞了,这导致我脊椎受伤,整个人立马变成了废人。
治疗的那段期间,不知道他们为我流了多少眼泪。我真不是个东西,妈的!”郑凯因猛灌了一大口酒。
他的语速逐渐加快,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仿佛那些痛苦的记忆正清晰地重现。
“为了能让我重新站起来,我的妈妈求助外公,我的外公也不忍心看着我就一辈子躺在床上了,让我参与了他投资的一个公司的实验项目——脑机。
然后我就掉进了这一辈子都逃不过可去的噩梦——原子科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我的体质特殊,实验在为脑机进行供能实验时,运用了超重元素,强大的放射性让我的基因产生了变异,于是有了那一个特殊的基因——mut-y。
这个基因为此让我也有人能够变身为黑暗巨人的能力,原子科技为此把我的一切亲属都给抓住,试图再次用相似样本制造相同的基因,结果就是——我的父母死在了手术台上,还有我的许多其他亲人,我的外公这个项目的投资者,也被暗杀,资产被彻底夺取。”
“为此他们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我的身上,敲断我的骨头,修改我的神经……各种各样的实验在我身上进行整整15年,让我在如此痛苦的地狱中活下来的只有一个想法——复仇!”
他的声音哽咽了,带着强烈的恨意和无助的痛苦。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力量也越来越不受控制。他们决定对我进行‘最终兵器化’处理……那意味着彻底抹除我的意识,变成一具只知道杀戮的空壳。
我拼命逃了出来……像一条丧家之犬……我跑向我记忆中家的方向,然而那里早就物是人非,我想找到一张照片我父母的照片,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记不起他们的脸了,然而我无论怎么找,我都找不到,其他的亲人也好,通通都没有了……”
“我当时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刻骨的仇恨和这身可悲的改造躯体。我发疯一样地报复,用他们赋予我的力量去摧毁他们的一切……但太渺小了……我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
“最后我和UEG合作,打算将原子科技连同我这个‘失败的作品’一起彻底抹除……那场爆炸……足以撕裂维度……我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无尽的黑暗和痛苦……”
“可是……等我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了一片陌生的海滩上……来到了这个同样饱受创伤,但却有着舰娘、有着心智魔方、有着……你们的世界。”
他讲述着,声音时而激动,时而低沉,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那绝望而惨烈的过往。
烈酒一瓶接一瓶地被打开,空酒瓶滚落在脚边。他的话语开始带上更浓的醉意,逻辑却奇异地更加贴近内心深处。
讲述到最黑暗处,他的语气却忽然一变,不再那么沉郁,反而带上了一种……近乎庆幸的唏嘘。
“但是……新泽西,你说奇怪不奇怪……”他打了个酒嗝,声音含糊却清晰地说道。
“明明经历了这么多操蛋的事情……回过头想想……我他妈居然还觉得……自己没那么惨?”
他居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心酸。
“真的……你看啊……至少……10岁之前我的父母他们给过我的记忆是温暖的……是真的毫无保留的爱过我的……虽然很短,但比很多从来不知道父母之爱为何物的人……强多了,对吧?
说不定如果他们还在的话,我的母亲会因为我受到如此多女孩子的爱慕而感到开心,她会觉得自己的儿子魅力是这么的大,要是我的父亲的话,可能会拿出皮带把我抽成陀螺了哈哈……”
“到后面与UEG合作,我也遇上了许多战友,当时我20多岁,因为15年在实验室的原因,我很多认知还有心理状况都是10岁的状态,是他们教会我成长,成长已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但他们最后也在与原子科技的战争中战死了,我却救不了他们。”
“然后……我遇到了林大爷,还有慧子阿姨。”提到这两个名字时,他声音里的恨意和冰冷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哽咽的柔软。
“一个海边渔村的老人,和他的养女……一个失去了双掌,连自己过去都不敢提的重樱女人。”
“他们把我这个来历不明、浑身是血的‘怪胎’拖回家。用最简陋的草药,最粗糙的食物,一点一点,把我从地狱边缘拉了回来。”
他停顿了,似乎在回忆那份久违的温暖。新泽西在门内屏住了呼吸,她仿佛能看到那个画面:
破旧的渔村,善良的老人和女人,照顾着一个满身伤痕、眼神空洞的异乡人。
“我在那里……过了这辈子最平静的一段日子。”郑凯因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恍惚。
“种田,打渔,修补渔网……甚至,和他们一起,养了一个捡来的病婴,叫安安。”
“安安……”他念着这个名字,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那么小,那么软,总是生病,哭起来声音像小猫……林大爷抱着他,慧子阿姨用她残缺的手臂,笨拙却无比温柔地给他喂米汤……我……我学着给他换尿布,哄他睡觉……那感觉……很奇怪,像心口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新泽西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无法想象,那个总是冷着脸、处理着冰冷数据和残酷战争的指挥官,曾经笨拙地照顾过一个婴儿?
那份描述中的温柔,与她认识的那个郑凯因,判若两人。
“我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下去。”郑凯因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充满了压抑的痛苦。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放下仇恨,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有家,有家人……”
“但最后婴儿被生母骗走了……林大爷……那个像山一样坚韧的老人,中风倒下了……就在我面前,慧子阿姨……为了捡点废铁换钱给他买药……踩到了鬼子留下的地雷……”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
“我抱着她……看着她……看着她在我怀里一点点变冷……她最后……最后跟我说……‘去找……找默之……做……做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