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扇长老对妖兽的容忍心比人要高,两个缠着段春衣的蛟蛟狗狗她没管,只是将其余弟子排成一排,轮番训斥。
万岁观南忍不住道:“那是突发情况,奉吉出事,也是我们不想的。”
东扇长老横了她一眼。
二师姐闭嘴。
东扇长老喝了口茶,“都将灵石都掏出来,灵力预备到最充足的地步,这张单子上的灵材都凑一凑。”
司西鸾上前看了一眼,“长老,您这是要做什么?”
“招魂。”
一言出,众人皆惊。
段春衣捂住嘴,“能唤回程师兄的魂吗?”
东扇长老放下茶盏,眉头皱着不散,道:“我从前在听风山脉学过,司氏差点因为我的天赋将我扣住了,有一成把握。”
“一成?”虞侯怀疑自己听错了,这算什么把握?
东扇长老冷下脸,“那你来?你有一成吗?”
虞侯便看向司西鸾,“司氏,你行吗?”
司西鸾摇头,“招魂唤魄,不是我的长处。”
东扇长老:“都去准备吧。”
段春衣将自己乾坤袋里的灵石都往外面倒,边倒边问:“能复生程师兄吗?让他修鬼道?”
“没可能,鬼道需要天时地利才能入,极为凶险困难。奉吉死得那么随随便便,我想都没想到,没指望了!”
东扇长老直接道:“我就试试招魂,若是招到了就问问他还有没有什么遗愿,完成一下,让他安心上路。若是招不到,兴许是我能力不行,兴许是他魂飞魄散,就是没有缘分,那就作罢。”
“尽力一试,我也不算愧对这次天骄大比带队长老的头衔,回去后,也有些脸面对宋尧章她们。”
东扇长老说完,就开始挑挑拣拣灵材。
众人也都沉默,纷纷掏出灵石,调整灵力,布置场地。
夜色缓缓降临。
星子罗布。
阵法四周摆满了木烛,灵力为牵引,腾起微弱的光点。
不算高的院墙下,合欢宗几人随意坐在养灵枫下,沐着漆黑的夜色,看东扇长老换了身黑色法衣,蒙上双眼,在阵中低吟。
那黑色法衣上有细微的光路似乎在飞速流动。
段春衣支着膝盖,靠在万俟更身上,仰头看向繁星满天的天空。
她在这群人中,与程师兄相处的时间最短,对他的记忆也最少。
印象最深的,似乎是在绣澜心境中,当所有人淡去,他静静地望着她笑。
榴花开得仿佛下一刻便要燃尽,他静静站在人群之后与她对望。
所有人都在心境中迷失,他却清醒明澈,那时的他在想什么呢?
程师兄还有什么特点呢?
程师兄爱吃螃蟹?
再有,程师兄厨艺很不错,程师兄会做草莓…小蛋糕。
段春衣眉宇稍稍压低,在晚风中看向了迎风而燃的灵火。
不知为何,大约是东扇长老仪式进行到了一定程度,她总觉得心内的压抑感越来越强,仿佛有些被忽略的细节,统统在骚动,在涌上心头。
师兄师姐们在轻声细语,她忽然起身。
“小师妹?”
“我上楼取个东西。”
段春衣摆摆手,独自走入楼内。
师姐们睡在一楼,师兄睡在二楼,而程师兄的铺位,段春衣记得自己曾唯一扫见过。
她来到了窗边的位置。
薄薄的铺盖已经被叠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安静寥落。
铺盖旁是一座矮矮的柜子,段春衣拉开了柜门。
里面是一条粉绒色的披风,以及一只小小的乾坤袋。
段春衣瞳仁瞬间散大,而后猛地收缩,几乎后退了两步。
她茫然地睁大眼,月光跃过空窗披在她身上,那皎洁的面庞半明半暗,眼底的光色也像是湖水便散开涟漪。
像是一汪骤起的泪光。
段春衣捏住手。
她,她记得自己那条粉绒色的披风,当初在东境贺兰法器行得到的粉绒披风。
那条披风,她早已遗落在那个短暂穿梭的异世。
是那个没有名字的小崽的阿贝贝,他每晚都要抱住才能入睡。
那个原本浑身是伤,满脸烧疤,畏畏缩缩的哑巴小孩,后来被她与香香养得又白又胖,聪明又黏人的一家之崽。
像是隔着一层远雾的旧梦,被一条陈旧的粉绒色披风撕开……
段春衣死死拧着眉头,她的指尖探向那只乾坤袋。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突然来查看程师兄的遗物,但是,但是她也说不清自己这个举动的缘由。
她没有在楼下等东扇长老召到程师兄的魂魄。
或是说,她心底其实默默知晓,东扇长老会失败。
程奉吉当时是死在她的面前。
尸骨无存,魂飞魄散,滚烫的鲜血泼在她的身前。
隔了那么多天,那温度仿佛骤然在她身上燃起来。
烧得段春衣指尖不断轻颤,抖动中,轻轻握住那只旧旧的乾坤袋。
乾坤袋的地步是熟悉的笔迹,如同那三把摇椅,香香的笔迹端端正正在袋底烙着一个“崽”。
她不用抹去前主人的烙印,便能直接打开这只乾坤袋。
因为前主人已经陨落。
因为前主人没有对她设防。
她只看了一眼,茫然的双眼中,便有一滴晶莹的水泽在月光中滴落,猝然温热。
乾坤袋里整整齐齐地摆满了饱满鲜艳的莓果。
修真界人称它灵莓,或是莓果,只有她喜欢叫它草莓。
只有她这个穿越女,才会叫它草莓。
所以那天在飞舟上,程奉吉为什么会说那是草莓小蛋糕。
程奉吉,程奉吉到底是谁。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究竟是如何与她相遇,究竟是如何,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短暂的被段春衣抛在脑后的异世界之旅,甚至两年还不满,她只结识了三个人。
万岁长安,沈香香,还有,那个小孩。
段春衣有些迷茫,他们都死了?
为什么那个小孩会是程师兄呢?
那个小孩虽然刚捡来的时候怯懦又警觉,但养了一年多,已经是个活泼可爱的正常小男孩了。
而且他是极品水灵根,在用妖界神木将他救活了,他若是活着,千年至今,应当已是大乘期修为……
他怎么会是她沉默寡言,没有存在感的程师兄呢?
如果他真的是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呢?为什么一直不表明身份呢?
他每次见到她都在想什么?他在怪她的不辞而别吗?
他为什么没有和沈香香在一起?他怎么来合欢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