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路尾随百里无避,来到了弟子宿舍。
百里无避住在最高处,空旷的湖边,两人相对而立。
两人竹月色制袍在风中翻卷。
男子沉静的目光映着湖光与她,似有涟漪晃过,他道:“小师妹,我修无情道。”
段春衣唔了声:“我知道。”她也是哦。
百里无避沉默,过了会,他忽然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段春衣随口胡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每日练剑,天天向上。”
百里无避始终静静望着她,半晌后,眼帘半垂,琉璃色微晃,“抱歉。”
段春衣点头:“我知道我的剑术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百里无避又道:“抱歉。”
他像是在对她道歉,又像是在对什么不存在的道歉。
不再看她后,一直垂眸,静静站在那,仿佛在抗衡什么。
段春衣踢了踢脚下的土,“那我先走啦?”
她想趁机去玉昆仑的藏书阁逛一逛,都成为玉昆仑的小师妹了,当然要第一时间感受下学习资源。
学习学习学习!
段春衣满脑子都是进步,刚走出一步,又是熟悉的晕眩感。
情不自禁后仰,再睁开眼,迎面而来一双温柔的眼睛。
程师兄!
是正常版的程师兄!!
仙云缭绕的半天榴宫,巨大的榴树绿冠如盖,细细碎碎红,仿若淋漓雨过,榴花开欲燃。
半天榴宫的宫门前,她扶额靠在树上。
是她第一次到半天榴宫的场景。
她的手中还有半垂的青绸伞,四周是叽叽喳喳围过来的师兄师姐。
但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最后的程师兄。
当时她并没有注意到他。
而在此刻,她却第一眼就看到他。
他含笑负手站在那,遥遥望着她。
段春衣合伞回视,扬起唇,“程师兄,这是你的考核心境吗?”
不知为何,她看到程奉吉那双清澈温吞的眼睛,总觉得他没有被心境迷糊,他是清醒的,和她一样。
四周师兄师姐的脸和话音都是模糊的。
须臾后,像是烟云一般消散。
只有榴花静静开放,一千年,一万年如此。
“小师妹。”
他轻声道,“这是我的心境,在我心里,见到你的这一面,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程奉吉的字字清晰,双目看着她,随手接过一枚坠落的榴花,匀亭白皙的指节中榴花鲜艳似火。
他的眉目隽秀白皙,毫无攻击性,柔软温和,“所以,我想要停留得久一些,可以吗?”
段春衣没有丝毫眩晕感,便知道这个心境没有结束。
她将青绸伞收入乾坤袋,踩上石阶走上去。
“师兄竟然能保持清醒,先前我误入大师兄的心境,他都变成五岁小孩了。”
她在最上方的石阶坐下,身侧是倚石柱的程奉吉。
他随之坐下,在矮她一个的石阶上,微微垂首,“因为大师兄他们都有所求。”
他在下方的石阶上,段春衣便只能看见他挺直的背,倾泻的黑色长发。
不知为何,榴花开始凋谢,像是一场轻飘飘的雪。
段春衣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用脸感受那些花,随口道:“我也有啊,可我为何没有看到我的心境呢?”
男子的嗓音带着晏晏笑意,“因为春衣与我们都不一样。区区绣澜心境,如何解析你的过往,窥探你的心事。”
段春衣愣了下,将脑袋伸过去,看程奉吉的脸,“哎,我哪有那么厉害?绣澜心境可是玉昆仑大乘期剑修的本命法器。”
距离很近,可以看见彼此眼眸倒影这对方,彼此睫羽轻扇。
她无波无澜的眼睛只有浅薄的笑,仿佛一面徒荡涟漪的深湖。
他忽然抬手抚上她的面,又停在咫尺之间,垂眸轻笑,“与小师妹相比,我们都是如蝼蚁一般的存在。”
“春衣春衣,段春衣。”
他不明不白地忽然叫她名字。
段春衣不解地嗯了一声。
程奉吉垂落的目光撒在她撑在膝盖上的手腕,那里是一串殷红的珠串,仿佛灼烧一般跟随着她。
段春衣随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眉头一挑,“这是子婳老祖送给我的,没想到在心境里也能一直跟着我。”
程奉吉忽然道:“它快要断了。”
段春衣微怔。
沈香香说过,当他陨落,他的一身修为都会随着这串红珠,奉献给她。
他也还说过,他陨落的日子,是在她天骄大比之期间。
她往下坐了一节台阶,垂落的薄袖盖住那串珠,“程师兄,你说这是你的心境,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能顺遂你的心意进行吗?”
“嗯。”
“那可以将我们身下的石阶,改为极品灵石吗?”
转瞬间,那古朴的青石阶,蜕变为剔透绚烂的极品灵石。
段春衣顿时感觉自己的屁股都变得贵重了,“那可以变成一桌好吃好喝吗?你不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三个心境,可累了,练了好久的剑!”
程奉吉打了个响指。
一群小蛋糕环绕着她,还有堆成山的灵果,琳琅满目的灵材法宝,无数厚厚的剑谱丹方阵图……
段春衣伸出双手,一手抓住一只草莓小蛋糕,另一手抓住一本阵图。
她叼着小蛋糕,翻开书册,里头竟然真的有内容。
古朴简约的阵图,环环相扣,墨迹端正。
竟然是真的阵图!
她连忙咽掉蛋糕,睁大眼睛望向程奉吉,“师兄,这个心境可以持续久一点吗?”
程奉吉斟了壶灵茶,徐徐雾气中,眉目如画,“自然,小师妹想要待多久都可以。”
榴花开开落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一两天,或许一两年?
等她被天地间细微的震颤感惊醒,从书海中回过神,身旁的男人已经睡去。
墨黑的长发葳蕤散落,沉睡的侧颜挨着她的腿边,轻轻拉着她的一截衣角,微微蜷缩。
“程师兄?”
她推了推他,“心境好像出问题了,快醒醒!”
他微微蹙眉,“冷。”
段春衣拍拍他的胳膊,又拍拍他的脑袋,又拍拍他的背,都不醒。
最后抡胳膊拍他屁股,“快醒醒!出大事了!”
远处的天穹撕裂,空洞的黑如同一张巨口,蔓延而来。
强烈的不祥感笼罩住她。
程奉吉起身看向那方向。
他的下颌紧绷,唇瓣紧抿。
而那巨大裂隙像是将无数分离的小世界同时撕裂,隐隐约约的惊呼传出,落入段春衣耳中。
甚至她仿佛听见了心境之外,有修士在喊。
“有邪修!是邪修入侵!!”
“戒备!戒备!!关闭心境,扫除邪修!!”
“他要强行突破!!起阵!!起阵!!!”
“不可,里头还有我宗弟子,不可起杀阵!!”
“住手!!!”
“这心境三月不开,本就不对,谁知里头弟子死活?起阵!有劳绣澜仙尊相助,强行开启心境,碾灭魔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