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城头的号角声像头濒死巨兽的嘶吼,楚军的攻城锤第百次撞向城门,木屑混着碎石簌簌落下,城楼的横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崩裂。项羽身披玄甲立在城下,玄色披风被城上射来的火箭燎去一角,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城门上摇摇欲坠的铜钉,喉间滚动着闷雷般的怒声:“给我撞!今日必破此城!”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亲兵翻身下马时甲胄撞出脆响,手里的竹简被风卷得哗哗响:“大王!韩地急报——天宇占了阳翟,收拢韩地残部,连下三城,现在自称韩王了!”
“哐当”一声,项羽手里的长戟重重砸在地上,戟尖劈裂青石板,裂纹像蛛网般蔓延开。他猛地回头,铜制头盔下的眼睛瞪得赤红,玄甲缝隙里渗出的血珠顺着肌肉线条滑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血花:“天宇?那个藏头露尾的鼠辈?他敢!”
周围的楚军将领吓得噤声,连呼吸都放轻了——自彭城之战后,他们许久没见过大王发这么大的火。韩地是楚军右翼的屏障,阳翟更是扼守颍川要道,一旦被第三方攥住,等于在楚营背后架了把刀,粮草从陈留运往前线的通道随时可能被掐断。
“传我令!”项羽的吼声震得城上的汉军都探身往下看,“钟离眜带三万精锐,即刻回师阳翟,把天宇那厮的脑袋给我拧下来!”
“大王不可!”一个苍老的声音刺破喧嚣,范增拄着拐杖从后军赶来,白色胡须被风吹得乱颤,“荥阳之战已到胶着,汉军甬道虽破,刘邦却死守成皋,彭越那厮又在梁地作乱,此时分兵,等于给刘邦喘息之机啊!”
项羽胸腔剧烈起伏,长戟在地上碾出火星:“难道眼睁睁看着后背被捅刀子?韩地一丢,咱们的粮道要被掐断了!”
“粮道眼下还稳!”范增拐杖顿地,杖头的铜箍磕出脆响,“彭越不过是小打小闹,项声在陈留的驻军能挡住他!可荥阳一旦松懈,刘邦必定反扑,成皋若丢,敖仓的粮草就全成汉军的了!到时候别说韩地,咱们连撤回彭城的路都要被堵死!”
城上突然传来欢呼声,汉军竟趁着楚军分神的间隙,把几捆浸了油的柴草扔了下来,火折子落地的瞬间,城墙下腾起一片火海。项羽挥戟劈开扑来的火舌,火星溅在他脸上,他却盯着范增吼:“老东西!你是说要我忍着?”
“是!”范增迎着他的目光,拐杖直指荥阳城头,“忍到破城!忍到抓住刘邦!到时候别说一个天宇,整个韩地都得跪着求饶!”
项羽的怒视像要在范增身上烧出洞来,可当他看向城门上“汉”字旗时,那面旗被箭射得千疮百孔,却依旧飘得张扬——刘邦就在里面,这个他追了三年的老对手,就差最后一步了。他猛地一挥手,长戟扫开身边的火团:“好!我就再忍这鼠辈几日!但韩地那边,给我盯死了!”
这话刚落,城上突然爆发出更大的喧哗,汉军竟推着几架投石机到了城头,黑沉沉的石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项羽瞳孔骤缩——那是他特意让钟离眜毁掉的汉军器械,怎么又冒出来了?
“大王!彭越袭扰了陈留粮仓!”又一名斥候滚下马背,甲胄上沾着血,“运粮队损失过半,咱们的粮草只够撑五日了!”
“废物!”项羽一脚踹翻斥候,心头却像被巨石压住——范增说粮道稳,可彭越这记闷棍,分明是往他软肋上打。他咬着牙看向荥阳城门,又扭头望向西南韩地方向,两个方向的压力像钳子般夹得他喘不过气。
范增脸色也变了,却强作镇定:“大王,速派项伯带五千人驰援陈留,务必保住剩下的粮草!咱们加快攻城,三日之内必须破城!”
项羽没应声,只是突然翻身上马,长戟直指城门:“儿郎们!随我登城!破了荥阳,每人赏百金!”
楚军像潮水般涌向城墙,云梯上的士兵被箭射穿了肩膀,依旧咬着牙往上爬,刀盾手用身体挡住落下的滚石,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项羽一马当先,长戟舞得像团黑风,竟生生在城门上劈出个缺口,木屑飞溅中,他的怒吼震彻云霄:“刘邦!给我滚出来!”
可城上突然降下数道铁索,缠住了他的马腿,汉军的箭雨如密网般罩下。项羽挥戟格挡,却见城上推出更多投石机,石弹呼啸着砸进楚军队列,惨叫声此起彼伏。他这才意识到,刘邦根本没想死守,而是在拖延——拖延到楚军粮尽,拖延到韩地的天宇真的成了威胁。
“大王!撤吧!”钟离眜从侧翼杀过来,护着他往外冲,“再攻下去,弟兄们要拼光了!”
项羽被亲兵架着后退,望着近在咫尺却啃不下的城门,又想起韩地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天宇,只觉得胸口的怒火要烧穿五脏六腑。他猛地勒住马,猩红的目光扫过众将:“传我令——韩地方向,加派十倍斥候,给我盯死天宇!敢动我粮道一根手指头,我诛他九族!”
斥候领命而去,马蹄声消失在暮色里。项羽望着荥阳城头摇曳的汉旗,又扭头看向西南,那里的夜色正浓,仿佛藏着无数双窥伺的眼睛。范增说得对,他不能分兵,可这口气咽不下,这困局也破不了——前有坚城,后有隐患,粮草告急,刘邦像只滑不溜丢的泥鳅,天宇又像把藏在暗处的刀,他这霸王,竟第一次尝到了进退两难的滋味。
夜风卷着血腥味掠过战场,楚军的营帐渐次亮起灯火,却比往日稀疏了不少。项羽坐在帐中,案上的烤肉冷了也没动,只捏着那份韩地急报,指节捏得发白——天宇?他记住这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