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欢呼声、鼓点声、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在幕玄辰那句“是我的真心”落下的瞬间,尽数褪去,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寂静得只剩下他那双映着火光的眼睛,和他那句话在我脑海中掀起的、经久不息的轰鸣。
真心……
这两个字,何其奢侈,又何其沉重。
它比“天下”,比“龙气”,比他生来的宿命,都更重要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他褪去了肃王的深沉,卸下了“阿辰”的伪装,就这么赤裸裸地,将一颗滚烫的心,捧到了我的面前。我甚至能从他那双紧盯着我的眼眸中,看到一丝孤注一掷的脆弱。
他在等我的回答。
而我,却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僵立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琥珀色的酒液已经送到了唇边,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我几乎是机械地、顺从地张开了嘴,任由他将那杯“同心酒”喂我喝下。酒液滑入喉咙,带着一丝微醺的暖意,可那暖意,却怎么也无法驱散我心头那场巨大的、混乱的海啸。
他收回酒杯,一饮而尽。
周围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与口哨声。在蛊族人善意的起哄中,他顺势将我揽入怀中,这是一个在外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属于丈夫对妻子的占有与保护的姿态。
他的手臂很有力,胸膛宽阔而坚实。隔着衣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如战鼓般的心跳。
我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却又让我无比惶恐的温暖。眼眶中那股不受控制的滚烫,终于悄无声息地,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我不知道这场祭祀是何时结束的。
我只知道,当幕玄辰牵着我的手,走在返回树屋的、摇摇晃晃的索桥上时,我的脚步是虚浮的,仿佛踩在云端。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他的大掌,将我微凉的手,紧紧地包裹起来。那份温度,从掌心,一路蔓延到了我的心底。
白天那场激烈的争吵,那份冰冷的对峙,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回到那间小小的树屋,他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
屋内的油灯,静静地燃烧着。
他没有点亮更多的灯,只是借着这昏黄的光,沉默地看着我。
那句石破天惊的告白,此刻就悬浮在我们之间,让这狭小的空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张力。
“为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为了我,可以连天下和龙气都不要?
他没有长篇大论地解释,只是深深地看着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缓缓说道:“因为在遇到你之前,我以为那便是我的一切。可如今我才知道,如果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得了天下,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话,朴实,直接,却像一柄重锤,再次狠狠地砸在了我最柔软的心房之上。
我狼狈地别开视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的心乱了,彻底地乱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清醒的,我的目标只有复仇与探寻真相。可这个男人的出现,却成了一个无法预料的、足以颠覆我所有规划的变数。
我下意识地,将手伸向枕边,握住了那块冰冷的“低语之石”。
它在提醒我,我的命,正在被它缓慢吞噬。
而眼前这个男人,却愿意用他的所有,来换我活着。
一边是步向死亡的真相,一边是通往未知的真心。
我该如何选择?
就在我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之际,幕玄辰的眼神,却猛地一厉!
“谁!”
他一把将我拽到身后,长剑“啷啷”一声出鞘,整个人如同一头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的猎豹,死死地盯住房门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听到了。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属于风声的衣袂破空之声,正从四面八方,朝着我们这间小小的树屋,疾速靠近!
不是沼泽里的凶兽,也不是坊市里的蛊人。
这是一种……属于顶尖杀手的、死寂的杀气!
“砰!”
没有丝毫预兆,树屋那扇由藤蔓和木板制成的窗户,轰然炸裂!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落地无声,手中握着造型奇特的黑色兵刃,身上散发着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阴冷气息。
与此同时,我们的房门,也被一股巨力从外面撞开!
又是几道黑影,堵死了我们所有的退路!
幕玄辰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凝重到了极点。
“影宗……”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影宗!
皇帝手中最神秘、最致命的獠牙!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我们一路南下,行踪诡秘,更是通过阿月才进入这片与世隔绝的坊市,他们是如何精准定位到我们的?
来不及细想,战斗已然爆发!
幕玄辰一剑挥出,剑风凌厉,逼退了最先冲上来的两名影宗密探。但那些人就像没有痛觉的傀儡,一击不成,立刻变招,手中的奇形兵刃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再次袭来。他们的目的似乎不是缠斗,而是……分离我们!
有两名密探,绕过了幕玄辰的剑围,目标明确地直扑我而来!
“找死!”幕玄辰怒喝一声,剑势陡然变得狂暴,试图回防。
“不必管我!”我厉声喝道。
在这一刻,那份儿女情长的混乱,被瞬间抛之脑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数据之眼】在瞬间开启!
眼前的世界,立刻被无数流动的数据流所覆盖。两名密探的攻击路线、速度、肌肉发力的角度、甚至他们下一步可能做出的所有变招,都在我的脑海中,清晰地呈现。
他们的速度很快,但在我的计算之下,却慢得如同蜗牛。
我只需要一个侧身,就能完美地避开他们的攻击,同时,我甚至能计算出最佳的反击路线!星辰之力在我的经脉中流转,我抬起手,准备调动那股力量。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其中一名密探,在逼近我的瞬间,手腕猛地一抖!
他手中抛出的,不是利刃,而是一条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索套!
那索套在空中发出一阵诡异的“嗡”鸣,上面似乎刻着某种暗红色的、不断流转的符文。它并非朝着我的要害而来,而是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毒蛇,精准地、轻柔地,套向了我的全身。
不好!
我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就要闪避。
可那索套的速度,快得超出了我的计算!或者说,它在某种程度上,干扰了我的计算!
“唰!”
冰冷的触感,瞬间传来。
那条名为“缚灵索”的黑色锁链,结结实实地套在了我的身上,并在一瞬间猛地收紧!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极致的冰冷与空虚,从索套与我身体接触的地方,疯狂地涌入我的四肢百骸!
那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剥离感!
我脑中那片由无数数据组成的星海,在这一刻,剧烈地闪烁了一下,然后……“滋啦”一声,彻底熄灭了!
我与星辰之间的那股神秘联系,那股支撑着我所有超凡能力的力量源泉,被这条诡异的索套,硬生生地、粗暴地……切断了!
世界,在一瞬间,从清晰无比的数据流,变回了那个我早已“遗忘”的、模糊不清的样子。
力量……我的力量……
被抽走了!
一股久违的、深入骨髓的虚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我的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倒。紧接着,一股腥甜涌上喉咙,我再也无法抑制,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那是我曾经最熟悉的、属于那个病弱的秦家二小姐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孱弱咳嗽声。
这一刻,我不再是什么能运筹帷幄、操控星辰之力的“天选之人”。
我又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连站立都费劲的、可悲的病秧子!
这种从云端瞬间坠入深渊的巨大落差与无力感,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让我感到恐惧!
“秦卿!”
幕玄辰那一声凄厉的、夹杂着无边惊怒与恐慌的嘶吼,在我耳边炸响。
他看到我倒下的瞬间,双眼瞬间赤红如血!那股属于肃王的、杀伐决断的冷酷,彻底被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所取代!
“你们……都该死!”
他的剑,不再有任何章法,只剩下最原始、最暴戾的劈砍!每一剑,都带着与敌偕亡的决绝!
影宗的密探显然没料到他会瞬间疯魔,阵型顿时一乱。
而就在这时,我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被我忽略的画面——
白天,在人来人往的坊市中,一个伪装成货郎的、毫不起眼的男人,曾与我擦肩而过。他手中托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那镜面,不经意地,对着我照了一下。
当时我只觉得背心微微一凉,却因心事重重而并未在意。
原来……是那个时候!
那不是普通的铜镜,那是定位的信标!
这些影宗的密探,他们不是来杀我的,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无比明确——剥夺我的力量,然后,活捉我!
我瘫软在地,无力地抬起头。
一名影宗密探,趁着幕玄辰被同伴拼死缠住的空隙,已经闪到了我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隐藏在面罩下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缓缓地、不容抗拒地,向我伸来。
这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来自皇权顶端的恐怖。它不是千军万马的碾压,而是这种无声无息的渗透,这种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打击,这种能轻而易举地,将你引以为傲的一切,都瞬间化为乌有的、绝对的掌控力。
在它的面前,我那点所谓的计谋与力量,是如此的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