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与幕玄辰定下“将计就计”的策略后,东宫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我依计行事,以雷霆手段整顿了内务,将膳房、采买等要害之处牢牢抓在手中。但奇怪的是,后党那条通过刘顺埋下的线,却迟迟没有动静。
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人无处着力。
直到半月后,乾元帝为庆贺北境一场小胜,于紫宸殿大宴群臣。
作为新晋的掌宫女史,我得以随侍在太子幕玄辰的身后。这既是荣耀,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紫宸殿内,金碧辉煌,灯火如昼。悠扬的丝竹之声伴着宫娥们曼妙的舞姿,在殿中流转。皇帝高坐龙椅之上,龙颜大悦,频频举杯。文武百官分坐两侧,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的和乐景象。
幕玄辰一袭玄色绣金龙纹的朝服,端坐于太子之位。他神情淡漠,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储君应有的模样,对周遭的奉承与试探应付得滴水不漏。
我垂手立于他的身后,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眼观鼻,鼻观心。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体内的系统,正以前所未有的高强度,对周遭的一切进行着不间断的扫描与分析。
宴会过半,气氛愈发热烈。一名奉酒的宫女娉娉婷婷地走来,为幕玄辰面前那樽九龙白玉杯斟满了琥珀色的琼浆。
也就在这一刻,我的脑海里,响起了自进入这个世界以来,最为尖锐、最为急促的警报声。
【警告!检测到高危致命威胁!】
【扫描目标:九龙白玉杯杯沿。】
【检测到微量“雪上一枝蒿”提取物附着,为乌头碱的高度提纯衍生物。】
【特性:无色无味,与酒水混合后迅速溶解。摄入后将于一个时辰内,无任何前兆地引发心脏骤停,体表特征与“龙气暴走症”急性发作后的猝死状态完全一致。】
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结了。
紫宸殿内的丝竹管弦、欢声笑语,在我的耳中瞬间远去,只剩下系统那冰冷的、如同死神宣判的警告声在脑中回荡。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住那樽在烛光下流光溢彩的白玉杯。它如此精美,如此无害,却是一件索命的凶器。
下毒的人手法极其高明,毒物并非下在酒中,而是涂抹在杯沿。只要幕玄辰举杯饮酒,嘴唇触碰到杯沿,哪怕只是一小口,这微量的剧毒便足以致命。更可怕的是,这种死法,会被完美地嫁祸给他那人尽皆知的“旧疾”。
没有人会怀疑是中毒,只会认为是太子殿下自己“病发身亡”。
好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
此时,御座上的皇帝再次举杯,朗声道:“今日君臣同乐,太子,你与众卿,再随朕共饮此杯!”
幕玄辰闻声,已然伸出手,即将端起那樽致命的酒杯。
来不及了!
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帝的面,我绝不可能冲上去大喊“酒里有毒”。那样做,非但救不了他,反而会因在御前惊圣、诬告宫人而立刻被拖出去乱棍打死。而没有证据的指控,只会沦为政敌攻讦东宫的又一个把柄。
电光石火之间,我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我的视线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不远处一名捧着银质茶壶、正准备为旁边大臣添茶的宫女身上。
就是它了!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但我知道,我的表情,我的动作,绝不能有半分破绽。
就在幕玄辰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杯身的那一刹那,我动了。
我快步上前,姿态恭敬地从那名宫女手中接过茶壶,柔声道:“殿下的茶凉了,奴婢为您换一盏热的。”
我的举动合情合理,无人觉得有异。幕玄辰也只是微微抬眼看了我一下,便收回了目光,默认了我的行为。他的注意力,还停留在皇帝的祝酒词上。
我端着那沉甸甸的、装满了滚烫茶水的银壶,走到他的案前。
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瞬间,我的脚尖,极其隐蔽地,勾了一下自己曳地的宫裙裙摆。
“啊!”
一声恰到好处的低呼,我身体一个踉跄,仿佛脚下被绊,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幕玄辰的桌案扑去。
手中的银壶脱手而出。
“哐当——哗啦!”
一连串刺耳的声响,在歌舞升平的大殿中炸开。
银壶砸在紫檀木的桌案上,滚烫的茶水泼洒而出,大半浇在了幕玄辰的衣袖与前襟上,另一半则将桌案上的菜肴冲得一片狼藉。
而那樽盛着毒酒的九龙白玉杯,被茶壶这么一撞,直接飞了出去,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
丝竹声戛然而止。
舞女们的动作僵在原地。
满殿的喧哗与笑语,瞬间化为一片死寂。
数百道目光,如利箭一般,齐刷刷地射向了我。
我仿佛被吓傻了一般,脸色惨白,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然后“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慌与颤抖。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惊扰了陛下和殿下,请陛下和殿下降罪!”
御座之上,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锁,目光中满是不悦:“东宫的宫人,就是这般规矩?在御前如此失仪!”
冰冷的话语,如同刀子一样扎在我的身上。
我能感觉到,无数幸灾乐祸的、鄙夷的、看好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将头埋得更低,身体瑟瑟发抖,将一个笨手笨脚、惊慌失措的宫女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幕玄辰缓缓地站起身。滚烫的茶水浸湿了他的朝服,但他脸上却不见丝毫痛楚或狼狈,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寒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我,眼神冷得像要将我凌迟。
“蠢笨的东西!”他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满是斥责与厌恶,“冲撞圣驾,还不快滚下去领罚!”
说罢,他转向皇帝,躬身请罪:“儿臣御下不严,惊扰了父皇雅兴,罪该万死。儿臣衣衫污损,仪容不整,恳请父皇准许儿臣暂退更衣。”
他的应对天衣无缝,既斥责了我,又为自己找到了离席的完美借口。
皇帝的脸色稍缓,不耐地挥了挥手:“去吧。”
幕玄辰转身,迈步离席。在他与我擦身而过,无人能看到的那个瞬间,他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不足一息的时间。
然而,就是那一眼,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那眼神里,有他一贯的、洞悉一切的锐利,有对我搅乱宴会的冷酷斥责。但除此之外,我还看到了一丝极淡、极深,却又无比清晰的——疑惑。
他不是傻子。
我的“失误”,时机太过凑巧,结果太过完美。恰好在他要饮酒的那一刻,恰好将那杯酒打翻在地,毁尸灭迹。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意外”?
他没有看到证据,但他一定起了疑心。他在怀疑,我为何要这么做。
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感受着背后一道道或探究或轻蔑的目光。我知道,我用一次看似愚蠢的冒险,成功化解了这场致命的暗杀。
但同时,我也在幕玄辰这位心思缜密、多疑审慎的太子心中,埋下了第一颗怀疑的种子。
我究竟,是如何知道那杯酒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