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明总管的声音清晰而恭敬,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我与幕玄辰之间那片微妙的静水湖。
涟漪,瞬间荡开。
我能感觉到,链路另一端的幕玄辰,那刚刚平复下去的精神能量,再次泛起了细微的波澜。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被打扰的、属于上位者的不悦。
他的目光,从晨曦中收回,落在我身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询问,却胜似询问。
一个女人,在他的寝殿里待了一夜。
一个“贡品”,出现在了他三步之内的禁区。
一个卑微的“鞘”,身上还裹着他从不离身的黑袍。
这三件事中的任何一件,都足以在东宫掀起惊涛骇浪。
现在,它们同时发生了。
而唯一的知情者,即将走进这扇门。
他想看看,我会怎么反应。是会惊慌失措地藏起他的外袍,还是会卑微地爬回十丈之外,试图掩盖这一切?
我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裹在身上的外袍拉得更紧了一些。
然后,我垂下眼帘,继续盘膝而坐,纹丝不动。
我的姿态,是一种无声的宣告:这是你造成的结果,理应由你来解决。我的任务是维持链路稳定,而不是为你处理这些琐事。
这是一种冒险,更是一种试探。试探我在他心中的“价值”,究竟高到了何种地步。
幕玄辰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错觉的讶异。他或许没想到,我会如此“有恃无恐”。
他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的沉默,对我来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后背已经再次绷紧。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漠然,不带一丝情绪。
“进来。”
两个字,言简意赅。
吱呀——
厚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明总管躬着身,领着两名低眉顺眼的侍女,走了进来。他显然已经习惯了殿内的黑暗与寒冷,目不斜视地朝着祭坛的方向走来。
然而,只走了两步,他的脚步就猛地一顿。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那总是挂着得体微笑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的瞳孔在看清我的那一瞬间,骤然收缩。
【目标:明德。心率:65 bpm → 128 bpm。皮质醇水平急剧升高。状态:极度震惊。】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地定格在我身上,以及……我身上那件他绝不可能认错的,属于幕玄辰的黑袍。
那两名侍女更是吓得浑身一颤,差点将手中的铜盆打翻,头埋得更低了,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滔天大罪。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了。
压抑,死寂。
明总管不愧是跟在幕玄辰身边多年的人。他的失态,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
他飞快地垂下头,掩去了所有的情绪,仿佛刚刚看到的只是一团空气。他躬着身,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恭敬的声音说道:“殿下,洗漱用具已经备好。”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这位是……”,也没有对我投来任何多余的视线。
他选择了无视,以及……默认。
“嗯。”幕玄辰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淡淡的音节。他从祭坛上走下,径直走向侍女。
就在他与我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我听到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地说了一句:
“胆子不小。”
我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
我知道,这一局,我又赌对了。
幕玄辰在侍女的服侍下洗漱,整个过程,明总管都像一尊雕塑般垂手立在一旁,再也没有朝我的方向看过一眼。
但他越是这样,就越是证明了我此刻地位的特殊。
他不敢看,不敢问。因为他明白,这是一个他不能触碰的秘密。一个能让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容忍一个女人停留在三步之内的秘密。
很快,早膳被端了上来。
依旧是放在那张位于十丈之外的小几上。
一碗清粥,几碟精致的小菜。这是幕玄辰一贯的餐食。
明总管摆好碗筷,正准备请示幕玄辰用膳。
幕玄辰却看都未看那边的餐桌一眼,只是对明总管吩咐道:
“再备一份,送过来。”
他说的“送过来”,指的是我所在的位置。
明总管的身形再次微不可查地一僵。
【目标:明德。心率:110 bpm。思维正在高速运转,重新评估当前状况……】
“是。”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躬身领命,转身快步退出了大殿。
很快,他便亲自端着一个托盘,去而复返。
托盘上,同样是一碗热粥,几碟小菜。他走到我面前,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将托盘稳稳地放在了我面前的地上。
然后,他将幕玄辰的那一份,也从远处的小几上端了过来,同样放在了我身旁的地面上,与我的那一碗并排。
做完这一切,他便带着所有侍女,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并从外面,轻轻地关上了门。
大殿之内,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
以及,两份并排摆放在冰冷地面上的,一模一样的早膳。
我看着眼前的白粥,热气氤氲,模糊了我的视线。
他没有给我桌子,没有给我椅子,甚至没有给我一句解释。
他只是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将我纳入了他的日常生活。
就像一个主人,给自己的宠物,添置了一个新的食盆。
屈辱吗?
在旁人看来,或许是。
但在我眼中,这却是胜利的号角。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那个随时可能被遗忘在角落,自生自灭的“贡品”。
我是太子幕玄辰三步之内,一个被默认的、不可或缺的……旁观者。也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