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鞘”。
这个字,冰冷、坚硬,不带一丝温度,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灵魂上。
幕玄辰宣布完我的“新身份”后,便不再多看我一眼。他就那么随意地披着黑色长袍,重新走回了大殿中央的玄冰祭坛,盘膝坐下,闭上了双眼。
仿佛我,这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浑身狼狈的活人,只是一件被他随手扔在角落的工具,不值得他再分半点心神。
大殿再度陷入死寂。
只有那道看不见的能量锁链,在我们之间嗡嗡作响,时刻提醒着我这荒诞而残酷的现实。
我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的虚弱和灵魂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的意识彻底吞没。但我不敢昏过去。在这样一个地方,对一个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而言,一个失去意识的“工具”,就等于一个“废品”。
而废品的下场,通常只有一个。
我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哪怕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一具尸体。
可我高估了自己。身体被抽空了能量,又遭受了重创,此刻软得像一滩烂泥。我尝试了几次,最终只是徒劳地在地上蹭出了几道血痕。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击掌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是幕玄辰。
他甚至没有睁眼,只是轻轻拍了一下手。
片刻后,大殿厚重的石门发出“轧轧”的声响,从外面被推开了一道缝。一个身穿玄色劲装、身形挺拔的年轻侍卫,低着头,恭敬地走了进来。
“殿下。”他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却难掩一丝紧张。
这里,显然是禁地中的禁地。
幕玄辰没有睁眼,声音依旧沙哑而冰冷:“把地上的东西,清理干净。”
那个侍卫闻言,下意识地抬起头,这才看到了蜷缩在不远处地上的我,以及我身下那滩刺目的血迹。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我清晰地看到了他脸上的震惊、骇然,以及一丝……深深的恐惧。他恐怕从未想过,除了他自己,还会有第二个活人,能从这座“活死人墓”里见到明天的太阳。
“是。”
尽管内心翻江倒海,他还是立刻领命,起身朝我走来。
他的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他要做什么?像拖死狗一样把我拖出去吗?
【警告:侦测到外部生命体靠近。距离:三米……两米……】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侍卫走到我面前,却停下了脚步。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看看我,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祭坛上毫无反应的太子。
最终,他俯下身,用一种还算得上温和的力道,想要将我扶起来。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我手臂的瞬间——
“嗡!”
我脑中警铃大作!
那道连接着我和幕玄辰的能量链路,因为这第三方的介入,瞬间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警告!侦测到外部物理接触!链路稳定性下降至68%……正在自动补偿……】
“呃!”
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与此同时,祭坛上的幕玄辰,也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那双深邃的墨眸中,金色的火焰一闪而过。他没有发出声音,但紧蹙的眉头和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他此刻正在承受的痛苦。
“滚开!”
他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那个名叫林渊的侍卫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闪电般地缩回了手,脸色煞白地后退了好几步,再次“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如筛糠。
“殿下息怒!属下……属下……”
他吓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能量的波动,随着他与我的分离,缓缓平复了下来。
我瘫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我明白了。
这个能量闭环,是一个绝对排他的系统。任何第三方的能量或物理接触,都会破坏它的平衡,从而引发反噬。
这意味着,没有人……能碰我。
除了他自己。
幕玄辰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卫,又将目光转向了我。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极为麻烦,却又不得不留在身边的器物。
片刻之后,他似乎也得出了和我一样的结论。
“传孤的命令,”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靠近她十丈之内。违令者,杀无赦。”
“是!”林渊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去,取伤药和干净的衣物来,放在十丈之外。”
“是!”
“再搬一张软榻进来,也放在十-丈-之-外。”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是!”
林渊领了这几道奇怪的命令,如蒙大赦,逃也似的退出了大殿。
现在,我彻底明白了我的处境。
以幕玄辰为圆心,十丈(约33米)为半径,画出一个圆。
这个圆,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一个看不见的,却比任何钢铁牢笼都更加坚固的,囚笼。
很快,林渊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将伤药、食物、清水和一个包裹着干净衣裙的木盘,放在了距离我差不多十一二丈远的地方,然后又搬来一张简陋的木制软榻,放在了同样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项九死一生的任务,躬身一拜,迅速退出了大殿,并将那扇沉重的石门,再次关上。
“咔哒。”
落锁的声音,隔绝了内外的一切。
殿内,又只剩下了我和幕玄辰。
他依旧在祭坛上打坐,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漠不关心。
我看着十几丈外,那些我此刻最需要的东西,又看了看自己这具不争气的身体,心中涌起一阵苦涩。
十丈的距离。
对于一个健康人而言,不过是几十步路。
但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却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但我别无选择。
我咬着牙,用手肘支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地,朝着那个方向挪动。
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血,重新从嘴角渗出,滴落在光滑如镜的玉石地面上。
我的眼前阵阵发黑,意识数次徘徊在昏厥的边缘。
【警告:本机体生命体征持续下降,失血量已达临界值,建议立即进行能量补充与医疗处理……】
我没有理会脑海中那冰冷的警告。
我只知道,我必须爬过去。
爬过去,活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冰凉的木盘。
我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抓起水袋,不顾一切地往嘴里灌。甘甜的清水滋润了我干裂的喉咙,也给了我一丝喘息的力量。
我靠在软榻的边缘,颤抖着手,为自己处理伤口,换上干净的衣服。整个过程,祭坛上的那个男人,都没有睁开过一次眼睛。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神像。
可我知道,他不是神。
他是一头被囚禁在自己身体里的,随时可能挣脱枷锁,毁灭一切的……恶龙。
夜,渐渐深了。
殿外,月华如水。
我躺在简陋的软榻上,望着高高的穹顶,没有丝毫睡意。
而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到,那道连接着我们的能量链路,开始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却持续不断的波动。
那不是狂暴的冲击,而是一种……压抑的、仿佛来自于灵魂深处的痛苦嘶鸣。
我下意识地看向祭坛的方向。
月光下,幕玄辰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他的身体纹丝不动。但他的脸色,却比白日里更加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就连紧闭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我忽然明白了。
龙气的反噬,并非只在爆发时才存在。
对于他而言,这种撕裂灵魂的痛苦,是日日夜夜、每时每刻、永不停歇的折磨。
而我这个“鞘”的作用,并非根治,仅仅是让这无尽的酷刑,变得“可以忍受”而已。
我与他,共享的不仅仅是生命。
还有……痛苦。
在这一刻,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被绑上的,究竟是怎样一个 terrifying 的存在。
从此以后,在这十丈囚笼之内,我将夜夜……与龙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