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三急三缓,如催命,更如送葬。
御书房铜镜前,信王朱由检(朱由崧)缓缓展平那卷染血的遗诏。烛火跳上他眉眼,映出一层异样的釉色,像新烧的瓷器,尚未经历岁月,已自带裂纹。
\"王爷,司礼监王德化在外,称要亲验手迹。\"
内侍低声回报,嗓音里藏着抑制不住的抖。一夜之间,龙床换主,连檐角兽吻都似嗅到了血腥味,谁不抖?
信王不语,只抬手咬破另一只指尖,让血珠滚入案上朱砂。殷红遇殷红,顷刻难分彼此。他提笔蘸透,在遗诏末尾添下一行小行草:
\"朕血尽于此,后人不得更易一字。\"
笔落,他抬眼望向铜镜。镜中人披麻戴孝,腰间却悬着象征监国身份的玉带——亡者未寒,新君已生,多么完美的裂痕。
\"唤他进来。\"
王德化进门时,先看见的是御案上那滩尚未擦净的血迹,再看见信王指间新鲜刀口。老太监双膝一软,竟忘了跪拜,只颤声问:
\"皇爷……真……真龙驭上宾了?\"
信王不答,只将遗诏平举到他面前,声音压得极低:
\"验。\"
王德化伏地,额头紧贴地砖,双手高举接过。他历任三朝,见过无数密折血书,却从未闻过如此浓的龙涎混着腐腥——那是帝王临终肺腑里倒灌的浊气,被硬生生封进这一尺黄绢。
\"笔记……确是皇爷亲书。\"
半晌,他吐出这句话,像吐出一口老血。信王微微颔首,似早有预料,又似对世间一切无动于衷。
\"既验明,便用玺。\"
玉玺被捧来时,底面还沾着昨夜的蜡屑。信王亲自执玺,重重按下——\"皇帝恭膺天命之宝\"八个篆文,每一画都陷进血里,像八条饮血的龙。
\"昭告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
他声音不高,却句句如钉:
\"——大行皇帝夙夜忧勤,积劳大行,遗命本王嗣位。即日奉梓宫于仁寿殿,择吉奉安。京师戒严三日,百官素服哭临,不得喧哗。\"
王德化领旨欲退,又被唤住。
\"还有一事。\"信王指尖轻敲案面,似在斟酌,又似在享受这一刻生杀予夺的快感。\"昨夜司礼监提督太监曹化淳,擅离值守,致使大行皇帝孤处于乾清,无人侍疾。命——\"
他顿了顿,目光穿过窗棂,望向更深远黑暗:
\"——杖杀于西苑,血祭梓宫。\"
老太监的背影狠狠一颤,差点被门槛绊倒。信王却不再看他,只转身对铜镜,缓缓卸下腰间素带,换上那条盘龙玉带。冰冷玉扣合拢的一瞬,他忽觉胸口一阵刺痛——仿佛龙床上那具渐冷的尸体,正透过血字遗诏,用最后的指甲抓挠他的心脏。
\"皇兄,别急。\"
他对着镜子,无声启唇:
\"债务才刚开始。\"
殿外,天光终破晓。第一缕晨曦照在御阶,像一把薄刃,将漫长黑夜与未知白昼生生劈开。鼓声又起,这一次,是为新君鸣,也是为旧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