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恢复意识的。
那痛楚像是有人用钝器在他脑壳里反复敲打,伴随着阵阵恶心感。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慢慢清晰,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邦邦的破旧木床上,
身下铺着粗糙的草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他想撑起身子,但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尝试了一下便又倒了回去。
这时,旁边一个人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帮他慢慢坐了起来。
孙承宗这才惊觉身边有人。
意识逐渐回笼,记忆的最后片段定格在督师府卧房内,
那个被捂住口鼻、瞬间失去知觉的惊恐瞬间。
他心中一沉,明白自己是被劫持了。
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没有抬眼去看扶他的人,
只是哑着嗓子,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
“你们……究竟是何人?意欲何为?”
扶着他的人开口了,那声音却是无比的熟悉:
“孙督师,是卑职,李内馨啊。”
孙承宗身体突然一僵,迅速转过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李内馨的脸。
他反手抓住李内馨的胳膊,急切地追问道:
“耀先?!你……你怎么也落入贼手了?”
李内馨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轻轻拍了拍孙承宗的手背,安抚道:
“督师暂且宽心,此地安全。其中缘由曲折,卑职一时难以说清,您稍后便知。”
听到李内馨这番话,孙承宗心下更是了然,
定然是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连李内馨都牵扯其中,而且态度如此……不同寻常。
他内心忐忑,但多年官海沉浮练就的定力让他没有表露出来,开始悄悄打量起周遭环境。
这里不是他的卧房,看这粗陋的土墙和狭窄的空间,更像是一处军堡的内部。
除了身边的李内馨,床尾还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从未见过的怪异服饰,一顶样式奇怪的帽子压得很低,
遮住了大半张脸,在昏暗跳动的油灯光线下,面目模糊不清。
然而,孙承宗却从这人静立的身姿上,隐隐感觉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这人,究竟是谁?
孙承宗正盯着那戴怪帽的人影暗自惊疑,脑中飞速盘算着种种可能,
却见那人脚边的泥地上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刺目的亮光。
那光芒起初只如一线,随即迅速向两侧扩张、向上隆起,
仿佛凭空撕开了一道口子,光华急剧变强,将昏暗的堡内照得纤毫毕现。
不过眨眼功夫,那光芒便稳定下来,形成一面微微颤动的椭圆形光幕。
光幕表面流光溢彩,不断荡漾起如同实质水波般的涟漪,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嗡鸣声。
孙承宗瞳孔骤缩,嘴巴下意识地张开,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尚未吐出。
只见那波光粼粼的光幕中央猛地一颤,一条裹着奇异材质裤管的粗壮大腿骤然踏出,
靴底沉重地踩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一个异常高大魁梧的身影仿佛穿透一层水膜,从光幕中一步跨了出来。
随着他整个身躯完全脱离,那耀眼的光幕也随之迅速黯淡、收缩,
最终在他体外形成一圈朦胧的人形光晕,闪烁了两下便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切重归寂静,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那个高大的人影,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站立在了木床的对面。
就在那高大身影周身光晕消散的刹那,木床上的孙承宗早已是双目圆睁,
死死盯着那凭空出现的人,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微仰,紧紧抵住了冰冷的土墙。
眼前这绝非人力所能为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震惊之中,一个深植于他这位明朝重臣脑海中的形象,
却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般骤然清晰起来——玄天上帝,真武大帝!
他心思电转,迅速排除了其他可能。
华光大帝虽有三眼灵光之能,却常显脚踏风火轮、手持金砖之形,
多为民间所奉,与眼前这威严厚重的气息不符;
赵公明乃财神,与军国大事相去甚远;
其他如天蓬、文昌等尊神,其显现方式亦与这椭圆形光幕、踏光而出的威仪迥异。
唯有真武大帝!
这位被成祖皇帝朱棣奉为靖难之功的护国大神,
那位“位应玄冥”、“扫犁腥膻,廓清华夏”,被皇室世代尊崇的“荡魔天尊”!
其形象、其神职,尤其是与大明国运、与征战杀伐的紧密关联,瞬间击中了孙承宗内心最深处。
成祖御碑上的文字仿佛在他耳边响起:
“……惟神阴助,风行霆击,天戈所临,无往弗迹……”
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涌起:
“莫非……莫非是关外建奴又有异动,或将有倾国之祸,
乃至上天震怒,特遣真武大帝显圣警示?
抑或是大明社稷将逢大难,需仰仗大帝神威方能渡过此劫?”
想到这里,孙承宗面色先是一阵苍白,随即因激动和敬畏涌上一抹潮红。
他再也顾不得身体的酸软和头脑的胀痛,挣脱了身旁李内馨原本搀扶着他的手,
用尽力气翻下那张破木床,同时一把拉住了似乎欲言又止的李内馨,
强行拖着他一同跪倒在地,随即以头抢地,重重叩下。
“玄天上帝在上!微臣……微臣孙承宗,参见大帝!”
他说话都不利索了,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心中疾呼,
“成祖皇帝当年得大帝庇佑,方有靖难成功、定鼎幽燕。
今日大帝法驾亲临此等陋室,定有关乎国运之大事垂训于臣!”
尤世功一直站在阴影里没出声,看着孙督师这一连串的反应,整个人都麻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平日里威严持重的老上司,
竟会把大当家这手“大变活人”的法子当真武大帝显圣,还激动成这样。
大当家的是神明不假,但他可跟真武大帝不搭边啊!
他心里嘀咕,得,老爷子都跪下了,
我要是在这儿干站着,回头非得被他念叨死,说我对神明不敬。
这么想着,他赶紧低下头,借着阴影的遮掩,
嘴角使劲往下压,生怕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挪了挪脚步,走到李内馨旁边,也撩起衣摆,不怎么情愿地跟着跪了下去,
只是那跪姿透着点敷衍,脑袋也垂得低低的,
盯着地上的土疙瘩,心里琢磨着这出戏到底要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