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的寒风,裹挟着崖壁间尖锐的呼啸,如同被困巨兽的哀嚎,在狭窄的谷口反复冲撞。
谷内,阴冷潮湿的空气弥漫着浓郁的腐朽落叶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硝石味。
积雪覆盖着厚厚的枯枝败叶,踩上去发出“噗嗤”的闷响,掩盖了底下嶙峋的乱石和盘虬的树根。
楚骁裹着厚重的狼裘,靠在一块背风的巨岩下。
他的脸色比谷底的冻土还要灰败,嘴唇干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带来胸腔深处破风箱般的杂音和眩晕。
精神裂谷的嗡鸣如同亿万只毒蜂在脑中肆虐,玉佩那冰冷死寂的腐朽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侵蚀着他残存的生机。
他半闭着眼,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穿透弥漫的阴霾,死死盯着谷口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狭窄通道。
那里,是落鹰涧唯一的门户,也是最大的软肋!
宽仅二十余步,两侧是陡峭但相对风化的岩壁。
不将其拓宽、加固、筑起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整个山谷就如同敞开的羊圈,随时可能被狼群撕碎!
“都头!都准备好了!”王锤子快步走来,布满老茧的脸上沾满了汗水和黑灰,眼中闪烁着紧张与兴奋交织的光芒。
他身后,赵铁柱带着几十名精壮的士兵和工匠,正小心翼翼地将十几个沉甸甸、用厚油布严密包裹的木桶,搬运到谷口两侧预先挖好的浅坑中。
空气中弥漫的硫磺硝石味更加浓烈了。
“位置……角度……深度……”楚骁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强撑着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岩壁上几处他用石灰粉标记的关键点,“按……图……一丝……不差……”
“都头放心!”王锤子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敬畏,“按您给的图!坑都挖好了!药捻子……也埋好了!用的是……最长的油浸麻绳!引信口……都做了防水!”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肉痛:“就是……这‘霹雳子’……存货……不多了……这次……用了……快一半……”
楚骁的眼皮极其微弱地抬了一下。
初代颗粒火药!
那是他压榨最后精力、结合前世模糊记忆和玉佩残存知识改良的配方,威力远超普通黑火药!
是压箱底的保命符!
也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用一点……少一点!
但……谷口不破,一切皆休!
“用……”楚骁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炸!”
“是!”王锤子眼中厉芒一闪,不再犹豫,转身吼道:“所有人!退后!退到安全区!捂住耳朵!张大嘴——!!!”
人群如同潮水般迅速后撤,躲到预先选定的巨石掩体后。
谷口瞬间只剩下王锤子和两名胆大心细的爆破手。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寒风呜咽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王锤子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楚骁的方向。
楚骁微微颔首。
“点火——!!!”王锤子嘶声怒吼!
嗤嗤嗤——!!!
三条浸满油脂的麻绳引信瞬间被火把点燃!如同三条扭动的火蛇,带着急促的嘶鸣,疯狂地向着埋设炸药的浅坑蔓延!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跑——!!!”王锤子三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转身撒腿狂奔!扑向最近的掩体!
轰隆——!!!轰隆——!!!轰隆——!!!
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声!
如同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响!
瞬间撕裂了山谷的死寂!
大地剧烈颤抖!
如同地龙翻身!
两侧的岩壁猛地一震!无数碎石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
浓烈的硝烟混合着泥土、碎石和枯枝败叶冲天而起!形成巨大的、翻滚的蘑菇云!
“咳咳咳……”剧烈的震动和冲击波让躲在掩体后的众人东倒西歪,咳嗽不止!
阿狗死死捂住耳朵,小脸煞白!
烟尘缓缓散去……
“成了!成了!”赵铁柱第一个跳起来,发出震天的欢呼!
只见谷口两侧那原本陡峭但相对完整的岩壁,此刻如同被巨人的拳头狠狠砸过!
布满了狰狞的裂缝和巨大的豁口!大量的岩石被炸得粉碎、崩塌!
谷口的宽度……肉眼可见地……拓宽了近一倍!
足以容纳五马并行!更重要的是,两侧岩壁被炸出了相对平整的、向内倾斜的断面!如同天然的……城墙基座!
“天爷……这……这比开山斧快一百倍啊!”一个老工匠看着那被暴力拓宽的谷口,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敬畏。
“快!清理碎石!平整地基!”王锤子顾不上激动,立刻指挥众人上前。
铁锹、撬棍、绳索齐上阵!将炸松的碎石清理到一旁,露出下面相对坚实的岩层。
楚骁在阿狗的搀扶下,缓缓走到谷口。
他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肋下的剧痛在爆炸冲击下更加剧烈,但他强忍着。目光扫过被炸开的岩壁断面,又看向堆积如山的碎石。
“石料……有了……”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平静,“下一步……水泥……”
…………
山谷深处,靠近东侧灰白色崖壁的区域,几座新砌的土窑冒着滚滚浓烟。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石灰味和柴火的烟熏气。
“都头!石灰石……煅烧出来了!”王锤子捧着一把细腻的、还带着余温的白色粉末——生石灰,兴奋地跑到楚骁面前。
楚骁微微点头,目光转向旁边堆积的两种材料:一种是山谷里挖出的、粘性很强的红褐色黏土;另一种是阿狗带人从附近火山岩地带采集来的、灰黑色的、质地疏松的火山灰。
“配比……”楚骁的声音断断续续,“石灰……六成……黏土……两成……火山灰……两成……”
“研磨……混合……加水……搅拌……成浆……”
“是!”王锤子立刻带人行动起来。石磨转动,将三种粉末细细研磨混合。
大木桶里,混合粉末被加入清水,工匠们用木棍奋力搅拌。
很快,一种粘稠的、灰褐色的泥浆被搅拌出来。
“成了?”王锤子看着泥浆,有些不确定。
“试……”楚骁言简意赅。
王锤子立刻带人,将泥浆涂抹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又用木板做了几个方形的模具,将泥浆倒入其中抹平。
等待……是漫长的。
工匠们围在试验品周围,眼神充满了期待和忐忑。
楚骁靠坐在一旁,闭目养神,肋下的剧痛让他眉头紧锁。
半个时辰后……
“快看!凝固了!”有人惊呼!
王锤子连忙上前查看。只见石板上的泥浆已经凝固,但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用手指一戳,竟然……碎了!
“这……”王锤子脸色一变,“都头……这……不行啊!太脆了!”
楚骁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那碎裂的泥块,眉头微蹙:“水……多了……黏土……少了……”
“调整……石灰……五成半……黏土……两成半……火山灰……两成……”
“再……试……”
第二次试验……凝固后依旧开裂,强度不够。
第三次……黏性太强,难以抹平。
第四次……凝固时间太长……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工匠们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沮丧和怀疑。
有人低声嘀咕:“这……这灰浆……能比得上糯米灰浆?怕不是白费力气……”
“都头……要不……还是用老法子吧……”王锤子也有些动摇。
楚骁没有理会。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精神撕裂的眩晕,再次凝聚起残存的精神力,如同风中残烛般,小心翼翼地探向胸口那枚冰冷的玉佩。
玉佩毫无反应,死寂一片。
他只能依靠模糊的记忆和……直觉!
“火山灰……研磨……更细……”他嘶哑道,“混合……后……再……加水……少量……多次……搅拌……至……粘稠……膏状……”
“模具……内壁……刷油……脱模……”
第五次试验!
王锤子严格按照楚骁的指示操作。
火山灰被研磨得如同面粉般细腻。
混合粉末加入少量水,反复搅拌,直至形成一种极其粘稠、如同膏药般的灰褐色膏体。
具内壁涂抹了薄薄一层油脂。
膏体被小心地填入模具,抹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这一次,凝固的速度似乎快了些。
一个时辰后,王锤子小心翼翼地拆开模具。
一块灰褐色、表面相对光滑、棱角分明的……方形石块!出现在众人眼前!
王锤子屏住呼吸,拿起石块。入手沉重!冰凉!他用手指敲击!
铛!铛!
发出清脆的、如同敲击岩石般的声响!他用力一掰!
石块纹丝不动!
他又拿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水泥块!
砰!
石头碎裂!水泥块……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成了!成了!真的成了!!”王锤子激动得老泪纵横,声音都在颤抖,“坚如磐石!坚如磐石啊!都头!神了!您真是神了!!”
工匠们瞬间沸腾了!
围拢过来,争相传看那神奇的水泥块!
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敬畏!
“快!按这个方子!大量配制!”王锤子嘶嘶力竭地吼道,“筑墙!给老子筑墙——!!!”
…………
谷口,被炸药拓宽的地基上,一场前所未有的筑墙工程,如火如荼地展开!
巨大的石碾在水力驱动下(临时架设的小型水轮),将开采的碎石碾压成大小均匀的骨料。
研磨坊内,石磨日夜不息,将石灰石、黏土、火山灰研磨成细腻的粉末,按比例混合。
搅拌区,巨大的木槽内,粘稠的水泥膏体被工匠们奋力搅拌。
运输队如同蚂蚁般,将骨料和水泥膏体源源不断地运到谷口。
筑墙现场,热火朝天!工匠们分成数队。
一队负责搭建坚固的木制模板!模板内侧刷上油脂。
一队负责将大块的碎石(骨料)填入模板底层。
一队负责将搅拌好的水泥膏体浇灌在碎石缝隙中,用木槌反复夯实!
一层碎石!一层水泥!如同千层糕般,层层叠加!
楚骁坐在轮椅上,被阿狗推到高处,俯瞰着整个工地。
他的脸色依旧灰败,肋下的剧痛和精神裂谷的嗡鸣从未停止,玉佩的死寂腐朽如同冰水浸透骨髓。
但看着那在谷口逐渐升起的、灰褐色的、坚不可摧的墙体,他那双深陷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光芒。
“高度……五米……”楚骁的声音嘶哑。
“厚度……底部……三米……顶部……一米五……”
“墙顶……女墙……垛口……”
“预留……弩台……火铳口……”
一道道命令,精准而冷酷。
工匠们如同最精密的零件,在统一的指挥下高效运转。
日升月落。汗水浸透了工匠们的衣衫,寒风冻裂了他们的双手。
但没有人退缩!
那不断升高的、散发着石灰和泥土气息的灰褐色墙体,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横亘在谷口!
它沉默!
厚重!
坚不可摧!
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感!
终于!在经历了无数个日夜的奋战后!
一面高达五米(约一丈五尺)、底部厚达三米、顶部厚一丈五尺、顶部带有锯齿状女墙垛口的灰褐色石墙,如同大地隆起的脊梁,巍然矗立在落鹰涧的谷口!
墙体表面虽然粗糙,却散发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和力量!
预留的弩台孔洞和火铳射击口,如同巨兽冰冷的眼眸,冷冷地注视着谷外的风雪荒原!
城墙落成之日,风雪稍歇。
惨淡的日光吝啬地洒下,照耀着那灰褐色的、如同铁壁般的城墙。
工匠们、士兵们、谷内的妇孺们,自发地聚集在城墙下。
他们仰望着这用汗水、智慧、甚至鲜血铸就的屏障,眼中充满了激动、自豪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王锤子抚摸着冰冷粗糙的墙面,老泪纵横:“水泥……神物啊……有此墙在……胡狗……休想踏入一步!”
赵铁柱挺直腰板,站在墙头,望着谷外苍茫的雪原,豪气顿生:“从今往后!这里!就叫……初晓关!”
楚骁坐在轮椅上,被阿狗推上城墙。
寒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扑打在他灰败的脸上。
肋下的剧痛依旧,玉佩的死寂依旧。
但……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抚摸着那冰冷粗糙的水泥墙面。
指尖传来的坚硬触感,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生命的搏动。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南方那片被风雪和迷雾笼罩的、深不可测的虚空。
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那双深陷的眼眸深处,那冰封的寒潭之下,似乎……有一点星火,在水泥城墙的倒影中……悄然……点亮。
基建狂魔的齿轮……已然启动!
这堵水泥浇筑的城墙,不仅封住了谷口,更……为那燎原的星火……筑起了第一道……不可摧毁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