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雨连绵不绝,新明都城的青石板街道被冲刷得泛着冷光。吴峻站在寝宫的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父亲留下的那方玉玺。登基已有月余,他依然会在深夜惊醒,恍惚间还以为父亲仍在世。窗外的雨声渐密,他转身走向案几,上面堆满了待批阅的奏章。
“陛下,时辰不早了。”内侍轻声提醒,手中的烛台映出少年君主略显苍白的脸。
吴峻微微颔首,目光却仍停留在奏章上。这是水师提督周瑞呈来的密报,提到大明水师近日在边境海域活动频繁,似有异动。他提起朱笔,在纸页边缘批注:“加强巡防,暂勿妄动。”
次日清晨,雨势稍歇。吴峻踏着湿滑的石阶走向大殿,两侧侍卫垂首肃立。朝阳初升,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这位年仅十六岁的新君,已隐隐有了君临天下的气度。
朝会伊始,户部尚书张谦便出列奏报:“陛下,今岁各州府赋税已统计完毕,较去年增长三成有余。然边境军费开支日增,国库仍显吃紧。”
话音刚落,周瑞便上前一步:“陛下,大明水师近日频频越界,若不加强武备,恐生变故。”
“周将军未免过于谨慎了。”礼部尚书李璟慢条斯理地开口,“自先帝与大明缔结和约,边境已太平十余载。此时增兵,反倒显得我新明心怀不轨。”
吴峻静静听着臣子们的争论,指尖轻叩龙椅扶手。这时他注意到站在殿柱阴影中的一位年轻官员欲言又止。
“陈侍郎有何见解?”吴峻突然开口,满殿顿时安静下来。
陈远——这位去年刚被提拔的兵部侍郎显然没料到君主会点名,略整衣冠后从容奏对:“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增兵,而是革新水师战备。臣近日研习西夷造船之术,若改良我军战船,既可增强战力,又不必增募兵员。”
这番言论在朝中引起一阵窃窃私语。老臣们多面露不以为然,而年轻官员则纷纷点头。
“准奏。”吴峻当即拍板,“着陈远统筹此事,所需银两由内帑拨付。”
退朝后,吴峻特意留下陈远。“爱卿方才所言,可是指佛郎机人的夹板船?”
陈远略显诧异:“陛下圣明,正是此物。若将我军战船改造为多桅帆船,航速可提升三成。”
二人沿着宫墙缓步而行,细雨中隐约可见海港的轮廓。吴峻忽然驻足:“朕记得,爱卿是永历十年中的进士?”
“陛下好记性。”陈远躬身答道,“臣本是福建渔民之子,蒙先帝不拘一格选拔人才,方能位列朝堂。”
这便是父亲留下的遗产之一——打破门第之见,唯才是举。吴峻望着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臣子,心中感慨万千。
便在此时,一名侍卫匆匆来报:“陛下,水师巡逻船在东海截获一艘形迹可疑的商船,船上搜出大量兵器!”
吴峻与陈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审讯持续了三天。被俘的商人起初坚称是寻常走私,直到水师在其船舱暗格中发现了与大明兵部往来的密信。更令人心惊的是,信中提到了新明朝中某位重臣的代号——“玄蛇”。
“果然还是来了。”太后徐妙锦在得知消息后,轻轻放下茶盏。岁月在她鬓角染上霜华,却未减损半分气度。
吴峻屏退左右,低声道:“祖母以为,这‘玄蛇’会是谁?”
徐妙锦目光微沉:“你父皇在位时,就曾怀疑朝中藏有大明细作。此人潜伏之深,布局之久,恐怕超出你我想象。”
次日,吴峻以视察水师为名,带着陈远秘密前往东海要塞。海风凛冽,战船在浪涛间起伏。周瑞亲自驾船,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岛屿:“那里就是大明水师最近的驻点。三个月来,他们以剿倭为名,实则不断向我海域逼近。”
“可有交火?”吴峻问道。
“尚未。”周瑞摇头,“但末将担心,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当夜,吴峻宿在军营。子时刚过,突然被一阵喧哗惊醒。亲兵来报,说抓获一名企图潜入军械库的细作。
审讯室内,那名细作面对刑具始终闭口不言。直到陈远注意到他腰间佩玉的纹样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是……江南织造局的标记。”陈远突然想起什么,“去年进贡的锦缎上,就有这个纹样。”
细作脸色骤变。经过连夜审讯,终于吐露实情:他受命于朝中某位大人物,任务是窃取新式战船图纸。
消息传回都城,吴峻立即下令彻查。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桩意外打乱了所有部署。
那是个阴沉的早晨,吴峻正在批阅奏章,突然接到急报:陈远在视察船厂时遭遇爆炸,生死未卜!
“陛下,此事绝非意外。”周瑞满脸怒容,“陈大人昨日刚查出贡品账目有问题,今日就遭此横祸!”
吴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传朕旨意,由你亲自调查此案。另,调禁军护卫陈府家眷。”
调查进行得异常艰难。所有线索都在即将水落石出时突然中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操纵。更令人不安的是,朝中开始流传谣言,说陈远是因为贪墨工程款项,才遭人灭口。
这天深夜,吴峻独自在御书房沉思,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异响。他警觉地按住剑柄,却见一个黑影轻盈地翻窗而入。
“陛下勿惊,是老臣。”来人摘下蒙面黑巾,露出周瑞沧桑的面容。
“周将军这是何意?”吴峻诧异道。
“宫中有他们的耳目。”周瑞压低声音,“老臣不得不如此。陈大人已经醒了,他有要事禀报。”
在周瑞的安排下,吴峻秘密来到城郊一处隐蔽的宅邸。重伤初愈的陈远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吴峻按住。
“爱卿有话但说无妨。”
陈远从枕下取出一本账册:“这是臣暗中查到的。去岁江南进贡的锦缎,实际数量与账目相差三成。而经手此事的,是李璟李大人。”
吴峻翻看账册,脸色越来越沉。李璟是两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他真是“玄蛇”,后果不堪设想。
“不仅如此。”陈远继续道,“臣还发现,李大人与几位水师将领过往甚密。三个月前,正是他力主削减水师军费。”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弓弦声响。周瑞眼疾手快,一把将吴峻推开,自己却中箭倒地。
“有刺客!”侍卫的呼喊声与兵刃相交声顿时响成一片。
混乱中,吴峻注意到刺客手臂上的刺青——与之前那名细作如出一辙。
这场未遂的刺杀让吴峻下定决心。次日早朝,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账册掷于李璟面前。
“李爱卿可否解释,这些亏空的贡品去了何处?”
李璟面色不变,从容奏对:“老臣惶恐,此事乃经办官员中饱私囊,老臣已将其革职查办。”
“哦?”吴峻冷笑,“那爱卿又作何解释,与大明商贾私下往来之事?”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李璟终于变色:“陛下这是听信何人谗言?”
“是听信了事实!”吴峻拍案而起,将一叠书信摔在地上,“这些是你与大明兵部尚书的密信,还要朕一一念来吗?”
李璟踉跄后退,突然仰天长笑:“好个聪慧的小皇帝!可惜啊,你现在才发现,已经太迟了!”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一名满身是血的侍卫冲进来:“陛下!禁军副统领王刚叛乱,已经攻破宫门!”
危急关头,周瑞带着一队亲兵杀到,虽然肩伤未愈,却仍奋勇护驾。“陛下快走!老臣断后!”
“一个都别想走!”李璟狞笑着抽出袖中短剑,“大明水师已经兵临城下,这新明的气数到头了!”
混乱中,吴峻被亲兵护送至密室。透过暗窗,他看见宫城内火光冲天,叛军与忠勇的将士厮杀成一团。
“陛下,从此处密道可直通港口。”贴身侍卫急切道,“周将军已经备好船只……”
吴峻却挣脱他的手:“朕不能走。”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整了整衣冠,毅然走出密室。登上宫墙那刻,他看见都城内烽烟四起,海面上大明战船正如乌云压境。
“新明的将士们!”吴峻的声音在夜风中传开,“朕与你们同在!”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般,让混乱的战场为之一静。原本节节败退的守军重振士气,纷纷向宫墙靠拢。
与此同时,港口的方向突然升起三色信号焰——这是周瑞事先约定的暗号,意味着水师主力已经回援。
这场内战持续了一整夜。黎明时分,叛军终于溃败。李璟在被擒前服毒自尽,至死都在诅咒新明必亡。
站在满目疮痍的宫墙上,吴峻接过周瑞呈上的战报。大明水师见奇袭不成,已经撤退。但谁都明白,这只是暂缓了危机。
“陛下,此战我们虽胜,但损失惨重。”周瑞声音沙哑,“当务之急是重整朝纲。”
吴峻望向朝霞染红的海面,轻轻摇头:“不,当务之急是找出朝中所有的‘玄蛇’。”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新明展开了一场彻底的清查。让吴峻痛心的是,涉案官员之多,牵连之广,远超想象。甚至连他幼时的太傅,都被查出与大明暗通款曲。
这天,吴峻来到天牢,探望一位特殊的人犯——前工部侍郎赵铭。这位老臣曾在吴峻年少时教导他造船之术。
“为什么?”吴峻屏退左右,只问这一句。
赵铭苦笑:“老臣的家人都在大明。他们以幼女性命相胁,老臣……别无选择。”
“你可知道,因为你的泄密,多少新明将士枉死?”
老臣匍匐在地,泣不成声。
走出天牢时,吴峻对随行的陈远说:“拟旨,凡被胁迫通敌者,若能主动交代,可从轻发落。”
陈远诧异:“陛下,这恐怕……”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吴峻望着阴沉的天空,“我们要争取的,是人心。”
这道特赦令在新明引起了震动。令人意外的是,此后主动投案者竟达数十人,供出的情报帮助新明捣毁了多个潜伏的间谍网络。
永历三十年初,新明颁布《新律》,明确规定通敌叛国者罪无可赦,但被胁迫者若能戴罪立功,可免死罪。同时,吴峻下旨提高将士粮饷,抚恤战死者家属。
这些举措很快稳定了民心。但吴峻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这年夏天,大明使者突然到访。使团规格之高,出乎所有人意料——带队的是大明皇叔,宁王朱权。
“听闻新明国君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宁王在朝会上笑容可掬,却绝口不提之前的战事。
吴峻不动声色:“王爷远道而来,不妨直言来意。”
宁王抚须笑道:“陛下快人快语。本王此行,是为缔结百年之好而来。若陛下愿娶我大明公主为后,则两国永为姻亲之邦。”
这个提议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联姻固然能换得和平,但谁都知道这是场政治婚姻。
当晚,吴峻召集群臣密议。以周瑞为首的武将坚决反对,认为这是大明吞并新明的阴谋;而文官中则有人主张接受,认为这是化解干戈的良机。
“陈爱卿以为如何?”吴峻突然问道。
一直沉默的陈远抬起头:“臣以为,不妨将计就计。”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缓缓道出计划:假意答应联姻,借机摸清大明虚实,同时争取时间完成战备。
这个大胆的计划遭到多数人反对。但出人意料的是,太后徐妙锦竟表示支持。
“峻儿,”深夜的寝宫内,徐妙锦轻抚孙儿的发顶,“你可知你父亲当年为何要远走海外?”
吴峻摇头。
“不是为了称王称帝,而是为了保全华夏文明一脉。”徐妙锦目光悠远,“如今大明内忧外患,若新明能与大明联手,或许能避免神州陆沉的命运。”
这番话让吴峻沉思良久。次日,他召见宁王,表示愿意考虑联姻,但要求大明先开放商路,互派使节。
谈判进行了整整一个月。最终达成的协议令双方都感到满意:大明将公主许配新明国君,新明则向大明开放三个通商口岸。
签约那日,吴峻与宁王并肩站在宫墙上。夕阳西下,海天一色。
“陛下可知,朝中为何有人称新明为‘海外孤忠’?”宁王忽然问道。
吴峻挑眉:“愿闻其详。”
“因为你们在海外坚守华夏衣冠,却始终心系故土。”宁王轻叹,“这点,就连皇兄也不得不佩服。”
送走宁王后,吴峻独自在宫墙站到深夜。海风送来远方的潮声,仿佛故土的呼唤。
永历三十一年春,大明朝华公主抵达新明。大婚当日,都城万人空巷。吴峻牵着新娘的手走上祭坛时,注意到她眼底的忐忑。
“公主不必忧心,”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既入新明,便是新明人。”
公主微微一愣,眼底的冰雪渐渐消融。
这场政治联姻意外地成就了一段良缘。华公主不仅容貌出众,更通晓诗书,很快就在新明站稳脚跟。而她带来的大明工匠与学者,也为新明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然而和平总是短暂的。永历三十三年,北方传来噩耗:蒙古大军攻破长城,兵临北京城下!
消息传来,新明朝野震动。这一次,不用吴峻开口,主战派与主和派破天荒地达成一致:必须救援大明!
“唇亡齿寒,”周瑞在军事会议上斩钉截铁,“若大明覆灭,新明独木难支!”
华公主更是跪在吴峻面前:“求陛下救我父皇!”
吴峻扶起妻子,目光坚定:“传朕旨意,水师即刻北上。这一次,我们要让天下人看看,什么是华夏儿女的气节!”
新明水师倾巢而出,与此同时,吴峻派使者联络朝鲜、暹罗等国,共组联军。他自己更是御驾亲征,任周瑞为帅,陈远监军。
海战在渤海湾打响。新明水师凭借先进的战船与火炮,重创蒙古水师。与此同时,联军从侧翼登陆,直捣蒙古大军后方。
这场战役持续了整整七天。当吴峻站在旗舰上,看见蒙古可汗的战旗倒下时,他知道,华夏文明又一次度过了危机。
战后,大明皇帝亲自在紫禁城接见吴峻。两位君主并肩站在午门上,眺望着重获新生的京城。
“朕有一事不解,”大明皇帝忽然问道,“新明既已自立,为何还要冒险相救?”
吴峻微微一笑:“因为无论新明还是大明,都是华夏子孙。”
这句话后来被史官记入典籍,成为两国修好的基石。
永历四十年,吴峻退位,传位于长子。退位诏书上,他亲手写下:“新明非一家一姓之新明,乃天下华裔之新明。”
此后,新明与大明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时战时和,却始终延续着华夏文明的血脉。而在遥远的未来,当新的危机降临神州时,这支海外孤忠的后裔,将会再次肩负起守护文明的重任。
海风千年如一日地吹拂着这片土地,诉说着一个民族的坚韧与守望。而新的故事,永远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