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江关的焦烟未散,府内惊魂甫定,吴铭胸中的怒火已化作冰封的杀意。他深知,此刻任何慌乱与迟疑,都将导致满盘皆输。
首先,是龙江关纵火案。 锦衣卫的介入展现了其雷霆手段。那名火灾前离岗、言辞闪烁的兵丁在严讯下很快崩溃,供出是受了一名在码头黑市厮混的混混头目指使,许以重金,令其在那晚故意挪动桐油桶至船台下风处,并制造巡查空隙。至于火星来源,则是利用了一种延时引火的机关,由那名混混亲自放置。
蒋瓛亲自坐镇,顺藤摸瓜,迅速锁定了那名混混头目及其背后的关系网。线索几经辗转,最终指向了京城一家名为“四海货栈”的商行。而这家货栈的东家,经查,竟与工部那位被怀疑采购劣质船钉的郎中之妻弟,往来密切!更深入一层,这郎中的座师,正是此前因反对水师、构陷吴铭而被朱元璋处置致仕的那位元老文官的门生!
一条清晰的链条浮现:致仕元老残余势力 → 工部郎中(利用职权提供便利、采购劣质料) → 妻弟商行(负责资金与外围操作) → 黑市混混(具体执行破坏)。其目的,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拖延甚至摧毁水师建设,报复吴铭,并打击支持改革的太子朱标!
铁证如山!朱元璋闻报,怒不可遏!工部那位郎中及其妻弟即刻被锁拿入诏狱,家产抄没。相关涉案吏员、混混数十人纷纷落网。虽然那致仕元老已死,但其残余党羽遭受了一次彻底的清洗。朱元璋借此机会,再次肃清了朝中一部分顽固的反对势力,并下旨申饬工部,重申对水师筹建的支持。
其次,是府中假山石事件。 这方面的调查更为隐秘,却也更加凶险。那假山石连接的灰浆痕迹专业,绝非寻常毛贼所为。吴铭动用了徐达留下的部分军中老关系网,以及太子朱标提供的某些宫廷内卫线索,暗中排查近期所有接触过太保府修缮工程的匠人、物料供应商。
最终,一个负责定期清理府外围水沟的杂役进入了视线。此人看似老实,却在事发前突然得了一笔横财,且其远房表亲,曾在某个与江南士族关系密切的退职御史府中当差。线索在此变得模糊,但指向性已非常明确——仍是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与吴铭有着根本利益冲突的敌人,他们将黑手伸向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孩童,其心可诛!
吴铭没有打草惊蛇,而是秘密控制了这个杂役,并以此为由,恳请朱标加强了太保府周围的皇家侍卫暗哨。他知道,斩草需除根,在未能揪出最终主脑前,必须优先确保家人的绝对安全。
经此两事,朝野为之肃然。 吴铭以霹雳手段反击,不仅迅速查明了真相,更借皇帝之手沉重打击了对手,展现出了与其太子太傅身份相匹配的权谋与狠辣。无人再敢轻易将黑手伸向龙江关船厂,对太保府的窥伺也暂时收敛。
风波暂息,吴铭将全部精力投回水师建设。
龙江关船厂在废墟上重建,两艘新的“大洋舰”同时铺设龙骨,进度反而比之前更快。吴铭引入了更严格的安全管理与审查制度,重要岗位皆换上了经过严格甄选、背景清白之人。
水师学堂的第一批学员也完成了基础课程,开始登上前来报到的、经过初步改良的旧式战船进行实习。长江江面上,开始出现这些未来海军军官操帆驾船、演练阵型的身影。
这一日,吴铭带着次子吴麟,来到了龙江关船厂。
站在高大的船台旁,看着工匠们如同蚂蚁般忙碌,听着号子声与锤击声交织成的雄浑乐章,吴麟的小脸上满是震撼与好奇。
“爹爹,船,好大。”他仰着头,喃喃道。
吴铭将他抱起,指着那初具规模的舰体:“麟儿,看,这就是能保护我们,也能带我们去很远很远地方的大船。它不怕火,也不怕坏人。”
吴麟似懂非懂,但看着父亲坚毅的侧脸,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片,上面用炭笔画着几个歪扭的齿轮和连杆结构,递给吴铭:“爹爹,看……能不能……让帆,自己动?”
吴铭接过木片,看着那充满童稚却蕴含奇思的草图,心中剧震!这孩子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竟开始思考帆索的机械传动问题?!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柔声道:“麟儿画得真好。不过,让帆自己动,需要很大的力气,也需要很精巧的机关。等你再长大些,学了更多的算学和格物道理,说不定真能造出来。”
他看着怀中幼子,又望向那正在成型的巨舰,一个念头越发清晰:他要建造的,不仅仅是一支水师,更是一个能让各种才华得以施展,能让下一代看得更远、走得更稳的基石。
龙江关的烈焰与府内的暗算,未能阻挡巨轮起航,反而如同淬火的锻打,让吴铭的意志更加坚定,让新生的水师在磨难中加快了成长的步伐。利刃已然出鞘,下一步,将是直指深蓝。
自龙江关烈焰至今,倏忽又一年过去。洪武十八年的初夏,海风裹挟着咸湿与期待,吹拂着大明的万里海疆。
龙江关船厂内,两艘新造的“大洋舰”已然竣工下水。舰身修长,线条流畅,三桅硬帆吃足了风,舷侧一排排炮窗森然排列,虽尚未装备全部火炮,但其巍峨雄姿已令人心折。与之配套的十艘“海鹄船”更是如离弦之箭,轻捷灵动。与此同时,水师学堂首批百名学员也已完成所有课业及海上实习,正式编入新成立的大明水师第一舰队。
这支初生的力量,由吴铭亲自举荐、一位曾在沿海与倭寇周旋多年、经验丰富且对新事物接受度高的老将陈璘统领。吴铭虽不直接指挥,但作为总提调,参与了舰队所有的作战计划制定。
首战的目标,选定在了南澳岛以东约三百里的一处无名岛礁群。 根据多方情报汇总,此地已成为那股曾肆虐南澳的海寇残部及其新勾结的几股小海盗的重要巢穴和补给中转站。他们凭借复杂的水道和礁石地形,神出鬼没,劫掠往来商船,气焰嚣张。
此战意义重大,不仅是为南澳死难军民复仇,肃清航路,更是大明新式水师的立威之战!只能胜,不能败!
出征前夜,吴铭登上了作为旗舰的“靖海”号大洋舰。他巡视了炮位,检查了帆缆,最后在舰艏迎风而立。海风凛冽,吹动他的衣袂。他看着甲板上那些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他们中有通晓天文地理的学堂优等生,有悍勇善战的老水卒,更有精通操船弄帆的民间好手。这是一支与旧式水师截然不同的队伍。
“明日之战,乃我大明水师初啼!”吴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官兵耳中,“尔等身后,是陛下期许,是万民期待,是血海深仇!此战,当以雷霆之势,犁庭扫穴,扬我国威!”
“扬我国威!扬我国威!”怒吼声在夜色下的海面上回荡。
翌日,黎明。
第一舰队借助晨曦的微光,悄然逼近目标海域。按照预定计划,数艘海鹄船作为前导,凭借其速度和吃水浅的优势,率先突入礁石区,清理外围警戒的小艇,并引导主力舰只进入最佳攻击阵位。
战斗在一声尖锐的铳响中爆发!
海寇们显然没料到明军竟敢主动深入他们经营已久的巢穴,更没料到明军战舰的速度与火力如此惊人!当他们乱哄哄地驾着大小船只冲出港湾时,迎面遭遇的是“靖海”、“平波”两艘大洋舰侧舷排列的十余门火炮的齐射!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撕裂了海空的宁静,黑色的炮弹呼啸着砸向敌船,木屑横飞,惨叫声四起!虽然初次实战,炮手命中率有限,但这突如其来的猛烈火力,瞬间将海寇打懵了!
与此同时,海鹄船如同灵活的猎犬,在敌船缝隙中穿梭,用装备的轻型火炮和密集火箭,近距离狙杀试图靠近接舷的敌船,牢牢掌控着战场主动权。
陈璘站在“靖海”号指挥台上,沉着下令,舰队始终保持严整阵型,利用火炮射程优势,不断削弱敌人。水师学堂出身的军官们则紧张地测算着距离、风向,指挥炮火调整,将课堂所学应用于实战。
一场干净利落的海战!不到一个时辰,海寇主力船只或被击沉,或燃起大火,残余者狼狈不堪地逃向岛礁深处。明军舰队并未冒进,而是派出水师陆战队(由精锐步卒经水上训练改编而成)乘小艇登陆,清剿残敌,焚毁巢穴积储。
当象征着胜利的焰火在旗舰上升起时,碧海蓝天之下,唯有大明水师的龙旗在迎风猎猎作响!
捷报传回,朝野欢腾!
这是大明立国以来,首次以成建制的、装备新式战舰与火炮的舰队,在远离海岸的深水区域取得的决定性胜利!它不仅彻底肃清了南澳以东海域的寇患,更向所有觊觎大明海疆的势力,展示了无可匹敌的肌肉!
朱元璋闻讯,大喜过望,连声称赞吴铭“知人善任,谋划有功”,对水师的建设再无任何疑虑,下令重赏有功将士。那些曾经的非议与质疑,在此刻的战功面前,彻底烟消云散。
太保府内,吴铭听着亲随激动地汇报战况,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走到院中,看着正在练习射箭的长子吴定国,和又在石桌上写写画画、似乎在设计某种滑轮组结构的次子吴麟,心中充满了感慨。
这一战,打出了水师的威风,也打出了未来的信心。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浩瀚的海洋之上,还有更多的挑战等待着这支新生的力量。但至少此刻,他已为大明,铸就了一柄足以劈波斩浪、守护国门的海上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