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屿的密报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必须要趁对方尚未察觉布料线索已暴露之前,发动雷霆一击!
行动计划在绝密状态下迅速制定。吴铭坐镇京师遥控,前线指挥权交予一名深得徐达信任、精通水战的锦衣卫亲信千户。
调动的水师船只伪装成商船或渔船,精锐的锦衣卫和水师好手则分批潜入澎湖区域,利用夜色和复杂水文隐蔽接敌。
行动当夜,月黑风高,正是杀……咳咳,突袭的良机。
根据前期侦查,那处位于偏僻湾澳的据点,约有二三十人活动,似乎在进行货物的搬运和整理,隐约可见几艘中型帆船的轮廓,其中一艘的船帆颜色,正与那“海青绸”的靛蓝色极为相似!
子时三刻,三颗红色的信号火球无声地升上澎湖的夜空。
霎时间,原本寂静的海湾杀声四起!
伪装船只猛然亮出獠牙,枪炮朝着据点外围的哨岗狂射。数十条小艇如同离弦之箭,载着突击队员冲向滩头和水面上的敌船。
战斗爆发得突然而激烈。据点的守卫显然并非乌合之众,遭遇袭击后迅速组织起抵抗,弓弩火铳齐发,试图依托礁石和简易工事固守。水上,那几艘帆船也试图起锚突围,与拦截的水师船只发生了激烈的接舷战。
吴铭在后方通过快马接力传来的战报,紧张地关注着每一步进展。他知道,这不是歼灭战,而是情报战,目标是擒拿头目、缴获文书、查明身份!
突击队员冒着箭矢火铳,奋勇冲杀。锦衣卫的高手更是如同鬼魅,专门寻找对方头目模样的人进行斩首攻击。
滩头阵地被迅速突破,水上的敌船也逐一被控制。负隅顽抗者被格杀,大部分守卫见大势已去,纷纷弃械投降。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告结束。
清点战果时,最重要的发现来自那艘悬挂靛蓝帆的中型帆船。
在船长室的暗格里,搜出了一个密封的铜匣。打开铜匣,里面不是金银,而是厚厚一叠书信、账册以及……几张绘制在羊皮上的海图!
书信多用暗语或某种密码写成,但落款处,多次出现了一个清晰的飞鸟抓握闪电的标记——与夜枭令上的飞鸟形态一致!
而账册上记录的,则是大宗货物往来,包括粮食、生铁、硝石等军需物资,接收方代号各异,有“雾隐”,有“混江龙”,也有“海蛇”等已知代号。
那些羊皮海图更是惊人,不仅精确标注了大明东南沿海的航道、水深、暗礁,还延伸至琉球、吕宋乃至更遥远的南洋群岛,其中几个岛屿被特别标记,旁边注有古怪的符号。
这几乎是一个小型的情报和后勤中枢!
被俘的人员中,身份最高的是那艘靛蓝帆船的船长,一个面色阴鸷、左耳缺失的中年汉子。他咬紧牙关,拒不开口。但其他被俘的小头目和水手,在分开审讯下,逐渐吐露了一些信息:
他们自称受雇于一个被称为“鹰喙”的掌柜,负责将各地收集来的“货”(显然包括军械图纸和物资)运送到澎湖据点,再由“鹰喙”安排下一步转运至海外。
他们从未见过最高首领“雾隐”,只知道“鹰喙”是“雾隐”的得力臂膀之一,负责这条重要的海上通道。关于海外“主顾”,他们只知道势力很大,拥有强大的船队,似乎对大明的一切都充满兴趣,尤其是“能工巧匠和奇技巧术”。
“鹰喙”!
这是继“雾隐”、“混江龙”之后,出现的又一个“夜枭”组织高层代号!而且其职能清晰——海上运输总管!抓住他,就等于斩断了“夜枭”一条重要的大动脉!
遗憾的是,据俘虏交代,“鹰喙”本人并不常驻澎湖,只是定期前来巡查和交接。此次行动,并未能将其擒获。但缴获的文书和海图,价值无可估量!
八百里加急将战利品和审讯摘要送往京师。
朱元璋在看到这些证据后,震怒之余,更是杀机凛然。
他再次严令吴铭和锦衣卫,不惜一切代价,顺着“鹰喙”这条线,追查下去!
吴铭的目光,投向了泉州。“鹰喙”的活动离不开船,离不开港口。
林记织造的线索、澎湖据点的发现,都表明泉州是其重要的基地。
下一步,必须对泉州港进行更严密、更精细的布控,张网以待那只神秘的“鹰喙”出现!
泉州城的布控网悄无声息地收紧。
锦衣卫的暗桩化装成码头苦力、酒馆伙计、乃至游方郎中,日夜不停地扫描着港口每一艘进出的船只,每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员。
对“林记织造”的监控也未曾放松,试图找出与“鹰喙”相关的蛛丝马迹。
吴铭在遥控指挥,他深知,“鹰喙”作为“夜枭”组织的海上运输总管,是关键中的关键,其落网将意味着对“夜枭”的沉重打击,甚至可能直接牵连出最高首领“雾隐”。
等待不是凉爽的夏夜,无法供曹操无忧的安眠。
期间,水师整饬仍在继续,朝堂上关于海防的议论也因周谨案和整饬行动而多了起来,但核心的“夜枭”调查始终处于绝密状态。
吴铭每日反复研究从澎湖缴获的那些密码书信和海外海图,试图从中破译出更多信息,但进展缓慢。
就在吴铭几乎要以为“鹰喙”已经闻风而逃之时,泉州终于传来了期盼已久的消息!
“大人!抓住了!”风尘仆仆的锦衣卫信使带来了捷报。
“根据对‘林记织造’出货记录的交叉比对和对码头长期停泊船只的排查,我们锁定了一艘名为‘福顺号’的海船。其船主姓谭,表面身份是经营南洋香料的海商,但行踪诡秘,与多家有嫌疑的商号有过往来。昨夜,趁其上岸与一名疑似下线接头时,我们将其一举擒获!经初步辨认和随身物品搜查,基本确认其就是‘鹰喙’!”
“好!”吴铭猛地一拍桌子,长身而起,多日来的压抑一扫而空,“人呢?可曾开口?”
信使脸上兴奋之色稍减,露出一丝凝重:“回大人,人已秘密押解至泉州锦衣卫卫所。但这‘鹰喙’极其顽固,被捕时试图咬破衣领毒囊自尽,被我们及时阻止。目前虽用了刑,但其牙关紧咬,只承认自己是商人,对其他一概否认,甚是难缠。”
吴铭眉头微蹙,这在意料之中。能坐到“鹰喙”这个位置,必然是“夜枭”的死硬分子。“严密看管,防止其再次自戕或被人灭口。我即刻请示陛下,亲自前往泉州审讯!”
事关重大,吴铭连夜入宫禀报。朱元璋闻讯,毫不犹豫地批准了吴铭的请求,并给予其临机专断之权,要求务必撬开“鹰喙”的嘴,挖出“雾隐”和海外主顾的根底。
吴铭只带了少数精锐护卫,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往泉州。一路上,他不断在脑中模拟审讯策略,思考如何攻破这种受过反审讯训练的死硬分子的心理防线。
数日后,吴铭抵达泉州,顾不上休息,直接进入了阴森潮湿的临时诏狱。在特意安排的审讯室内,他见到了被铁链锁住的“鹰喙”谭掌柜。其人四十多岁年纪,面色蜡黄,眼神浑浊却带着一股桀骜与死寂,身上带着受刑的痕迹,但腰杆却依然挺直。
吴铭没有立即用刑,而是挥手让狱卒退下,只留两名心腹在场。他搬了把椅子,坐在谭掌柜对面,平静地打量着他。
“谭掌柜,或者说,‘鹰喙’先生。”吴铭开口,语气平淡,“你应该知道,我们既然能抓到你,手里就有足够的证据。澎湖的据点、你船上的文书、林记织造的记录,桩桩件件,都指向你。抵赖,毫无意义。”
谭掌柜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吴铭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很好奇,你为‘雾隐’卖命,为他转运那些足以抄家灭族的违禁物资,甚至军国重器的图样,是为了什么?为了钱?我看你谭家船行的生意,本身就不小。为了权?你一个海商,又能得到什么权势?”
谭掌柜依旧沉默,但吴铭敏锐地捕捉到他嘴角一丝细微的、近乎不屑的抽动。
吴铭心念电转,忽然换了个角度:“或者,你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和‘雾隐’?你是在为海外的那个‘主顾’效力?那个连‘雾隐’可能都只是其代理人的神秘势力?你是在为他们……铺路?”
这一次,谭掌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但没能逃过吴铭的眼睛。
有戏!吴铭趁热打铁,开始利用现代心理学知识,结合已知线索,进行推测性攻心:“让我猜猜。那个海外势力,许给了你们一个什么样的未来?是裂土封王?还是共享海外无尽的财富?但他们连真面目都不敢显露,只派些代理人暗中活动,这样的承诺,可信度又有几分?你们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一旦失去价值,或者面临危险,第一个被抛弃的,就是你们这些在前台活动的人。周谨如此,冯佥事如此,阮疤子也是如此。你,‘鹰喙’,会是例外吗?”
吴铭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一下下敲击着谭掌柜的心理防线。
他提及的一个个被灭口或落网的名字,显然触动了谭掌柜内心深处的恐惧。
谭掌柜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依旧紧闭着嘴,但眼神中的死寂开始被挣扎和恐惧所取代。
吴铭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走到谭掌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说出‘雾隐’是谁,海外主顾的底细,这是你唯一的活路,也是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否则,诏狱的一百零八道刑罚,我会让你一一尝遍,然后,你会和你的那些同伙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你的家人,也会因你而受到牵连。想想你的妻儿老小。”
“家人……”谭掌柜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波动。这是他最大的软肋!
就在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异变陡生!
审讯室角落的阴影里,一道破空声响起!吴铭身边的一名锦衣卫高手反应极快,猛地将吴铭推开!
噗!一声轻响,一枚细如牛毛的乌黑毒针,精准地射入了谭掌柜的咽喉!
谭掌柜双眼瞬间瞪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绝望,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瘫软下去,气绝身亡!
“有刺客!”锦衣卫厉声大喝,瞬间扑向阴影角落,但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吴铭惊魂未定,看着顷刻间毙命的谭掌柜,脸色铁青。灭口!
就在这戒备森严的锦衣卫诏狱之内,就在他即将突破对方心理防线的关键时刻,对方竟然被灭口了!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夜枭”或者说其背后的势力,对官府的渗透程度,远超想象!
连锦衣卫内部,都可能存在他们的眼线或者能被收买的漏洞!
“查!给我彻查今夜所有当值人员!封锁诏狱,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吴铭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寒意。
消息被严密封锁,但内部的肃杀之气却瞬间提升至顶点。
指挥使纪纲闻讯惊恐,随后暴怒,亲自下令对泉州锦衣卫系统进行彻底清洗,所有当晚接触过审讯区域的人员,从狱卒到高级官员,一律隔离审查。
吴铭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怒火,将注意力集中在两条迫在眉睫的线索上:一是那枚夺命的毒针,二是“鹰喙”谭掌柜死后留下的有限遗物。
毒针被小心取出,由随行的太医和锦衣卫中精通毒物的匠人共同查验。
针体乌黑,细如毫毛,材质非金非铁,韧性极佳,尖端有细微倒钩,显然是为确保毒素完全注入而设计。
最令人心惊的是,针上所淬之毒,并非中原常见品类,毒性猛烈且发作极快,见血封喉,与之前阮疤子被灭口时可能使用的毒物有相似之处,但更为精炼。
“大人,此毒配置手法刁钻,原料多产自南洋湿热之地。”老太医捻着胡须,面色凝重,“尤其是其中一味主料,‘见血封喉’树的汁液,在我大明境内极为罕见。”
南洋毒药! 这再次将凶手的来源指向海外。
但更重要的是投毒方式!能在戒备森严的诏狱内,于关键时刻精准灭口,绝非外部人员轻易能做到。
内奸的存在,几乎已是板上钉钉!
吴铭与纪纲派来的特使共同坐镇,对隔离人员展开密集筛查。
重点排查每个人的背景、近期行为、经济状况,尤其是与沿海商贾、三教九流的接触情况。
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与此同时,对“鹰喙”遗物的梳理也有了意外发现。
除了些寻常物品和少量金银外,在其贴身内衣的夹层中,发现了一小块用油布包裹的、边缘烧焦的残破纸片。
纸片上没有任何文字,只画着几个看似随意的几何图形和点线符号,像是一种未完成的图表或某种密语的片段。
这看似无用的废纸,却引起了吴铭的注意。“鹰喙”如此隐秘地收藏此物,必有深意。他联想到了从澎湖据点缴获的那些密码书信。
“找最好的密码破译高手!”吴铭下令,“将这片纸上的符号,与之前缴获的信件中的密码进行比对,看看有无关联或规律!”
就在内部筛查和密码破译工作紧张进行时,筛查组传来了一个可疑情况:一名负责诏狱外围巡逻的小旗,姓赵,原籍福州,其舅父家经营着一家与南洋有贸易往来的商行。
此人在“鹰喙”被捕前后,行为有些异常,曾多次借口家中有事短暂离岗,且近期手头似乎阔绰了不少,还清了一笔旧债。
虽然尚无直接证据证明他与灭口事件有关,但足够的嫌疑使其被重点关押审讯。
在高压之下,赵小旗的心理防线逐渐崩溃,承认了自己曾收受一名神秘商人的贿赂,为其传递诏狱内关押重要人犯的大致区域和看守换班时间等非核心信息,但他坚称不知道对方目的是为了灭口,更不清楚杀手是如何潜入的。
内奸果然存在! 虽然可能只是底层被收买的眼线,并非核心成员,但这也足以证明“夜枭”组织对大明内部渗透的无孔不入!这条线继续深挖下去,或许能揪出更上一层的联系人。
就在吴铭以为短期内难有更大突破时,密码破译方面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
一位从京师紧急调来的老译官,在废寝忘食地比对后,激动地报告:“吴大人!有发现了!这残片上的符号,虽然残缺,但其构成逻辑,与那密码书信中的一套备用密语系统极为相似!您看这个三角形加点,可能代表‘紧急’或‘变更’,这条折线,或许意指‘路线’或‘联络’!”
老译官指着残片和几封密码信的对应部分,虽然无法完全破译,但指出了关键:“更重要的是,这残片的材质和墨水,与其中一封提及‘下次月圆,老地方’的信件完全一致!这很可能就是‘鹰喙’准备发出,或因变故未能发出的下一次行动指令或情况汇报的草稿碎片!”
下一次月圆,老地方!
吴铭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鹰喙”虽死,但他预定的行动计划可能并未取消!这残片,就像一张残缺的藏宝图,指向了“夜枭”组织下一次可能的活动!
结合之前“海蛇”交易也是在月圆之夜,这似乎是“夜枭”偏好的一种行动规律。那么,下一个月的月圆之夜,“夜枭”是否还会在某个“老地方”有所动作?这个“老地方”,是澎湖据点?还是另有他处?
“鹰喙”的死,非但没有让调查陷入绝境,反而因为这块意外发现的密码残片,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对手虽然狡猾狠辣,清除掉了知情人,但其固有的行动模式和通信规律,却成了新的突破口。
吴铭立刻下令:
第一,根据残片提示和已有信息,全力推测下一个“月圆之夜”和“老地方”可能指代的时间和地点;
第二,加强对所有已知“夜枭”关联地点(如泉州特定码头、澎湖列岛等)的监控;
第三,继续深挖赵小旗的上下线,争取扩大战果。
他站在泉州锦衣卫卫所的阁楼上,远眺着繁忙的港口和浩瀚的大海。内奸的暴露让他心生警惕,但密码残片带来的转机又让他看到了希望。
“危机即是转机,”吴铭深吸一口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内心oS重新充满了斗志,“虽然损失了关键证人(鹰喙),暴露了内部问题(内奸),但却获得了预测对手下一步行动的可能(密码残片)。这就像下棋,虽然被吃了一个车,但摸清了对方的行棋套路。下一个回合,未必没有将军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