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彻底警醒过来。那匿名信绝非恶作剧,而是确有其事的严重警告!对方的目的,或许不仅仅是纵火恐吓那么简单,下一次,目标很可能直接对准他本人或其家人!
他立刻加大了府邸的护卫力量,并通过徐辉祖的关系,从京营暗中调来了一小队绝对可靠的退役老兵,充实护卫。同时,他以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身份,行文五城兵马司,要求加强夜间巡逻,尤其是官员宅邸密集的区域,理由自然是冠冕堂皇的“防火防盗,确保京城安宁”。
明面上的防护安排妥当后,吴铭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旧事”和“故人”的追查中。
他首先重新审视那封匿名信。“城南旧巷,故人依稀”——对方特意提到“故人”,意味着这个潜在的危险分子,很可能与自己有过交集,甚至可能就隐藏在身边!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他开始系统性地梳理自己自穿越以来接触过的所有人:从都察院的同僚、下属,到江南办案时的地方官员、豪绅、甚至囚犯,再到查办毛骧案时涉及的锦衣卫人员、涉案官员…
范围太大,如同大海捞针。
他转变思路,从“旧事”入手。什么是“旧事”?对方认为的“旧事”,必然是对其造成了重大伤害或损失的事件。
他首先想到的是刚刚了结的毛骧案。毛骧党羽众多,虽经清洗,难免有余孽漏网,怀恨在心,前来报复。这是最直接的可能性。
其次是江南案。他扳倒了潘汝桢和七家豪族,这些人在江南势力盘根错节,其亲族门生故旧想要报复,也在情理之中。
但这两起案子都是近期发生,似乎算不上“旧事”。而且,若是这些余孽报复,手段似乎应该更直接、更疯狂一些,而不是这种藏头露尾、先示警后纵火的诡异方式。
那么,更早之前呢?
他想到了自己初入都察院时弹劾的那些勋贵家奴、江南官员…甚至想到了更早的殿试策论…
忽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跳入了他的脑海——刘真!
那个在辽东勾结元孽、试图叛乱,最终被徐达平定、满门抄斩的辽东都指挥使刘真!
刘真叛乱案,是他真正意义上参与并起到关键作用的第一个大案!正是因为他洞察先机,戳破了刘真“假死”的阴谋,才使得朝廷能迅速派兵平定,避免了更大的祸乱。
而刘真…正是淮西勋贵集团的重要成员!他的倒台,不仅自身覆灭,也沉重打击了淮西勋贵在军中的势力。虽然此案之后,皇帝并未进一步深究其他勋贵,但毫无疑问,许多与刘真利益相关的淮西勋贵,必然因此损失惨重,且对戳破此事的吴铭恨之入骨!
“旧事”…还有比这更“旧”的吗?而且此事牵扯的是树大根深、在军中势力庞大的淮西勋贵集团!他们完全有能力、也有动机进行报复!而且他们的报复,很可能不是简单的刺杀,而是更阴险、更符合他们身份地位的方式——比如,先警告,再一步步施压,甚至可能借此机会重新争夺权力!
“城南旧巷”…吴铭努力回忆。刘真案…刘真在京中的府邸似乎并不在城南…但他隐约记得,在调查刘真案时,卷宗里似乎提到过,刘真有一个早年失散、后来投奔他、却并未列入族谱、因而在抄家时漏网的私生子?或是某个极其受他信任、却侥幸逃脱的部将?
这个线索极其模糊,他甚至不能确定是否记错。
他立刻调来了封存的刘真案卷宗,连夜翻阅。终于在浩如烟海的记录中,找到了一条不起眼的备注:刘真确有一名义子,名叫刘威,曾任其亲兵队长,骁勇善战,但在刘真事发前数月,因“违反军纪”被刘真“逐出军营”,下落不明。因其已被逐出,且无确切证据表明其参与叛乱,故抄家时并未重点追缉。
刘威…下落不明…“故人”?这个刘威,会不会就是那个“故人”?他并未远遁,反而就潜伏在京城,甚至就在城南旧巷之中?而那场纵火,就是他对吴铭的第一次警告和挑衅?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能串联起来!
吴铭感到一股寒意。如果猜测为真,那么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就是一个对朝廷、对他吴铭都怀有刻骨仇恨,且精通军事、善于隐匿的亡命之徒!其危险程度,远超那些官僚或商人!
他立刻下令,让手下心腹拿着刘威的模糊画像(根据卷宗描述绘制),再次秘密前往城南旧巷一带查访,重点打听近几年有无符合特征的外来人员落户,尤其是身手不错、行踪神秘的单身男子。
同时,他加强了对自身和家人行程的保密,出入更加谨慎。
调查进行了数日,却进展甚微。城南旧巷人口流动大,人员复杂,想要找一个刻意隐藏的人,谈何容易。
就在吴铭几乎要以为自己的猜测方向错误时,一个意外的发现,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日,他的一名手下在城南一处茶摊蹲守时,无意中听到两个老匠人的闲聊。其中一人抱怨说,前段时间帮一个外地来的凶悍汉子修过院门,那汉子给的工钱倒爽快,就是眼神太吓人,像杀过人似的,而且院子里总飘出一股淡淡的、像是处理皮革和药材的奇怪味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手下立刻上前,旁敲侧击地打听。根据老匠人的描述,那汉子的年纪、相貌特征,竟与卷宗中记载的刘威有七八分相似!而那个小院的地址,就在旧巷深处一个极其偏僻的角落里!
更重要的是,那手下注意到,老匠人无意中提到,那汉子似乎偶尔会去附近一家叫“张记铁匠铺”的地方取些东西。
“张记铁匠铺”?吴铭听到这个汇报时,心中猛地一跳!
他立刻想起来,在调查毛骧案时,曾经在一份关于毛骧心腹外围关系的琐碎记录中,似乎看到过这个名字!那家铁匠铺,表面正常,实则疑似为毛骧的某些见不得光的行动提供过器械支持!只是当时因其关联性不强,且毛骧已倒,便没有深究。
刘威…毛骧余孽…这两个本应毫不相干的线索,竟然通过一家小小的铁匠铺联系在了一起?!
难道说,刘威不仅仅是一个逃亡的复仇者,他还在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与毛骧残留的势力勾结在了一起?!
这个可能性,让事态的严重性陡然升级!
一个是对朝廷怀有血海深仇、精通军事的亡命之徒。
一个是虽然失势却仍有余党、熟悉京城阴暗面的前特务组织残余。
这两股危险的势力如果合流,其破坏力和威胁程度将呈几何级数增长!
吴铭再也坐不住了。他必须立刻行动,在这个危险的联盟造成更大破坏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他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备车!去北镇抚司!”他沉声下令。
深夜的北镇抚司,灯火通明,肃杀之气远比往日更甚。新任指挥使纪纲听闻吴铭深夜来访,本已歇下,却立刻起身相迎。当他听到吴铭带来的消息——毛骧余孽可能与他人勾结,潜伏京城,并涉嫌纵火威胁朝廷大员时,那双冷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刚刚上任,正愁没有足够分量的功劳来树立威信、彻底清洗前朝遗毒,这就送上门来了!而且此事还牵扯到都察院的二把手,办好了,既能向皇帝展示能力,也能卖吴铭一个人情。
“吴都宪放心!此等宵小,竟敢在京师重地图谋不轨,简直找死!”纪纲毫不犹豫,立刻表现出了极强的配合意愿,“您需要多少人?下官立刻调派最得力的千户和精锐缇骑,听从都宪调遣!”
吴铭要的就是这个态度。他也不客气,直接道:“人手不需太多,但要绝对可靠,精于抓捕,且口风要紧。目标所在区域巷道复杂,需先行秘密包围,再以迅雷之势突击擒拿,务必活口,防止其狗急跳墙或服毒自尽。”
“明白!”纪纲雷厉风行,立刻点了一名以沉稳干练着称的心腹千户,并亲自挑选了三十名身手最好、擅长巷战和抓捕的缇骑,“尔等一切行动,皆听吴都宪号令!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是!”众缇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子时三刻,一支精干的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北镇抚司,如同暗夜中的利刃,直扑城南旧巷。
抵达目标区域外围后,吴铭与那名千户根据先前探查的地形图,迅速制定了抓捕方案。缇骑们分成数个小队,借助夜色掩护,如同鬼魅般占据了所有通往那个小院的出口、屋顶制高点,彻底切断了猎物的所有退路。
吴铭与千户则亲自带领一队精锐,直扑那小院的正门。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小巷深处狗吠零星,更反衬出此时的死寂。
“行动!”吴铭眼神一厉,下达了命令!
一名缇骑上前,用特制工具悄无声息地撬开了并不牢固的院门木栓。几乎在院门被推开的瞬间,数名缇骑如同猎豹般扑入院中,直冲亮着微弱灯火的主屋!
“什么人?!”
屋内传出一声惊怒的暴喝,伴随着桌椅撞翻的巨响和兵刃出鞘的声音!
果然有防备!
吴铭和千户紧随而入。只见主屋内,一个身材精悍、面露凶光的汉子,正手持一把腰刀,与率先冲入的两名缇骑激烈地缠斗在一起!其身手果然矫健,刀法狠辣,完全是军中搏杀的路数,竟一时不落下风!
但锦衣卫缇骑亦非庸手,而且人多势众,很快便将其逼入角落。那汉子眼见突围无望,眼中闪过一抹绝望的疯狂,竟不顾砍向自身的刀锋,反手一刀劈向桌上的油灯,试图制造混乱,同时另一只手猛地向口中塞去,显然藏有毒药!
“阻止他!”吴铭厉喝!
千户眼疾手快,手中铁尺猛地掷出,精准地打在那汉子手腕上!腰刀脱手,毒药丸也掉落在地。几乎同时,几名缇骑一拥而上,将其死死按倒在地,用牛筋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搜!”吴铭下令。
缇骑们立刻对这小院进行了彻底搜查。很快,便在床下暗格里搜出了几张京城布防图的残片、一些违禁的弓弩部件、几包成分不明的药粉,以及…一小块残留着火油味的碎布!与库房纵火现场发现的痕迹吻合!
更重要的是,在灶膛的灰烬里,扒出了一角未烧尽的信纸,上面隐约可见“…伺机…吴…必杀…”等模糊字迹!
铁证如山!
那汉子被拖到吴铭面前,兀自挣扎咆哮,眼神怨毒如野兽:“呸!狗官!算你命大!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吴铭冷冷地看着他:“刘威?还是该叫你别的名字?”
那汉子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更加疯狂:“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刘威!可惜没能宰了你为义父报仇!”
他直接承认了!果然是刘真的义子刘威!
“为你义父报仇?”吴铭逼近一步,逼视着他,“刘真勾结元孽,叛国作乱,死有余辜!你为其复仇,可知同样是叛国逆罪?更何况,你与毛骧余孽勾结,纵火恐吓,罪上加罪!”
刘威狞笑:“成王败寇,有何可说!只恨没能一把火烧死你全家!”
“与你勾结之人是谁?‘张记铁匠铺’又是怎么回事?”吴铭厉声追问。
刘威却把头一扭,闭口不言,显然打算顽抗到底。
“带回诏狱!”吴铭不再多问。对付这种亡命徒,诏狱里的手段比言语更有效。
缇骑将刘威押走。吴铭又对千户道:“立刻派人,查封‘张记铁匠铺’,将所有相关人员一律锁拿回衙!仔细搜查,看看还有何发现!”
“是!”
队伍押着俘虏,带着缴获的证物,迅速撤离了这片依旧沉睡的旧巷。行动干净利落,并未引起大的骚动。
回到北镇抚司,天色已微微发亮。
纪纲早已等候多时,看到押回来的刘威和搜出的证物,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吴都宪果然神机妙算!此獠落网,京师去一大患!”
“全赖纪指挥使鼎力相助。”吴铭客气了一句,随即正色道,“此人甚是顽固,需加紧审讯,撬开他的嘴,务必查出其同党,尤其是与毛骧余孽勾结的细节。”
“都宪放心,到了这里,就没有撬不开的嘴!”纪纲自信满满,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下官亲自来审!”
吴铭点点头。他知道纪纲的手段,也乐见其成。他现在需要的是结果。
安排妥当后,吴铭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府邸。一夜未眠,但他精神却处于亢奋状态。抓住了刘威,等于斩断了一条潜在的毒蛇,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然而,他心中那隐隐的不安却并未完全消除。
刘威落网得太顺利了。一个潜逃多年、心思缜密的亡命徒,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一个老匠人注意到异常?那封匿名信到底是谁送的?目的真的只是示警吗?还是想借他之手除掉刘威?
“旧事未了”…刘真案是旧事,那送信人提到的“旧事”,是否还另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