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所说的安全屋,位于一处偏僻的山间猎户木屋,看似普通,内部却另有乾坤,储存着清水、干粮、甚至还有简易的疗伤药物和一套更换的身份文牒。显然,这是锦衣卫经营多年的一个秘密据点。
在此处,吴铭终于得以喘息。他与青鸾、赵三将各自掌握的线索拼凑在一起:老丈口中的“鬼兵”与毒箭、青鸾截获的标有龙形图案的“匠营”地图、吴铭怀中的特制短弩、以及之前所有的账目疑点和勘合案线索。
一幅完整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逐渐清晰:辽东某位(或某些)手握重兵的大人物,利用遗失的勘合构建秘密通道,挪用军饷物资,招募工匠,秘密生产违禁军械(毒箭、特制弩),并蓄养着一支不见光的“鬼兵”私军!其规模野心,绝非寻常贪腐或拥兵自重,那龙形标记更是暗示了其不臣之心!
事态之严重,已远超寻常逆案,直指谋反!
“必须立刻将消息送出去!”吴铭斩钉截铁道。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变数。
青鸾点头:“从此地往西南八十里,有一处军驿,虽在辽东都司辖下,但驿丞是我们的人,代号‘灰鹊’,有秘密渠道可将消息以最快速度直送京城毛指挥使处。”
事不宜迟,吴铭当即以密语写就一份极其详细的节略,将所见所闻、所有物证(地图、断箭特征、短弩样式)的描述尽数写入,封入一个小巧的铜管,用火漆密密封好,交给青鸾。
青鸾接过铜管,神色凝重:“我即刻出发。赵三留下护卫。大人您务必在此等候,切勿外出。无论听到任何消息,在我回来之前,绝不可轻举妄动!”
她深深看了吴铭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出门,很快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木屋内,只剩下吴铭和沉默的赵三。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且煎熬。吴铭坐立难安,脑中不断推演着各种可能性,担心青鸾能否顺利抵达,担心密报能否安全送达,更担心京师接到如此骇人消息后,会作何反应。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调查,而是确凿的谋反证据!新帝和朝堂,能否承受得住这雷霆一击?
就在青鸾离开后的第二天深夜,木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特定的鸟鸣声——是青鸾回来了!
赵三警惕地开门,青鸾闪身而入,她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消息送出去了?”吴铭急切地问。
青鸾重重点头:“‘灰鹊’动用了最高等级的渠道,八百里加急,直送镇抚司!最迟明日晚间,必能送达御前!”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极其严肃:“另有一事。我在军驿附近,发现了这个。”她从怀中取出一小片被踩踏过的绢布,上面似乎曾绣有图案,但已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出似乎与那地图上的龙形标记有几分相似,但更显古朴威严。
“这是…”吴铭不解。
“这是在军驿马厩旁捡到的,像是从某个贵人衣角撕裂下来的。”青鸾压低了声音,“我打听过,数日前,曾有一队身份尊贵的‘行商’在此停留,护卫极其精悍,口音却非辽东本地,更像是…北平行都司那边来的。”
北平行都司!燕王朱棣的封地!
吴铭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龙形标记…北平行都司的贵人…这难道意味着…
他不敢再想下去!若此事真与燕王有关,那将是一场足以倾覆整个大明江山的惊天巨变!
“此事…暂勿记录,更勿外传!”吴铭声音干涩地对青鸾道。在没有铁证之前,这个猜测比辽东谋反本身更加致命。
青鸾显然也明白其中利害,郑重地点了点头。
金陵,紫禁城。
当毛骧将那枚小小的铜管和青鸾附带的情况说明呈送到深宫时,引发的震动是空前绝后的。
并非在皇帝的乾清宫,而是在慈宁宫(马太后居所)的密室内。
马太后看完了密报节略,又仔细查验了青鸾附上的绢布碎片,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透着一股冰冷的决绝。
她面前,坐着徐达和毛骧。徐达虎目圆睁,一拳砸在桌上,低声怒吼:“孽障!安敢如此!”他怒的不仅是谋逆,更是可能牵扯到的人。
毛骧则垂首侍立,面色阴沉如水。
“消息…确实吗?”马太后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青鸾是臣一手培养的,行事最是稳妥。吴铭所报,物证、人证链清晰。辽东之事,八九不离十。”毛骧低声道,“至于这绢布…虽无法定论,但出现在彼时彼地,绝非巧合。”
密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马太后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肃:“陛下…知道了吗?”
徐达沉声道:“已禀报太子殿下。殿下…殿下惊怒交加,但尚能持重,请太后懿旨。”
马太后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动荡的北疆。
“标儿仁厚,骤闻此等骇事,难免心绪激荡。”她缓缓道,“但此事,已非仁厚可以解决。”
她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向徐达和毛骧:“徐达!”
“臣在!”
“你持哀家懿旨及皇帝手谕(如有必要),即刻秘密调动京营及周边卫所精锐,陈兵江北,严密监控北平行都司及辽东方向任何异动!没有哀家和皇帝的明确旨意,一兵一卒不得擅过长江,但若有变,许你临机决断,先行镇压!”
“毛骧!”
“臣在!”
“锦衣卫全部动起来!给哀家盯死辽东都司将领、北平行都司进出人员!尤其是…燕王府!给哀家挖!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铁证!但要绝对隐秘,打草惊蛇者,提头来见!”
“至于吴铭…”马太后略一沉吟,“让他就地潜伏,暂勿妄动。他是证人,也是鱼饵。保护好他,非到万不得已,不得启用。”
一道道指令,清晰冷冽,带着毋庸置疑的杀伐之气。此时的马太后,不再是那个慈祥的国母,而是代行皇帝意志、稳定江山社稷的帝国最高决策者。
“臣等领旨!”徐达和毛骧轰然应诺,眼中皆是凛然杀机。
风暴指令,已从这深宫密室发出。一张针对辽东乃至可能牵扯更广的巨大罗网,开始悄无声息地收紧。
大明帝国的命运,在这一刻,系于这深宫妇人的决断,系于忠诚将领的执行,也系于那远在辽东、身陷险地的年轻御史所带来的,石破天惊的密报。
真正的雷霆,即将降临。而吴铭在木屋中的等待,也即将结束。他并不知道,他投出的石子,已引发了怎样的海啸,而他自身,也已成为了这场巨大风暴的核心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