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两日。
李千户派出的暗哨如同蛰伏的猎犬,死死盯着各自的目标,不断有零碎的信息汇总到吴铭这里:
“目标甲(葛家管事)与一闽浙口音陌生男子于茶楼密谈半个时辰…”
“漕运码头税吏张某,昨夜当值后并未归家,去了城西一处偏僻民宅,半刻钟后仓皇离开…”
“卫所百户王某,其手下军卒报告,近日王百户常心神不宁,且多次私下擦拭佩刀,似有异动…”
“码头三号仓区,停泊的一艘标称‘空载待修’的漳州货船,夜间曾有疑似重物搬运之声…”
一条条线索交织起来,指向越来越清晰。对方正在积极活动,似乎在为某个行动做最后的准备和协调。
吴铭坐镇府衙,心如明镜,却按兵不动。他在等,等一个确凿的证据,或者等对方先动手,人赃并获。
然而,对手的狡猾和残忍,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日黄昏,一骑快马疯狂冲入扬州城,马上骑士浑身浴血,背上还插着半截箭矢,刚冲至府衙前便力竭坠马,用尽最后力气嘶喊:“倭…倭寇…袭击粮船…城外三十里…芦苇荡…”言罢便昏死过去。
满街皆惊!
消息瞬间传开,扬州城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倭寇!这两个字对沿海百姓而言,意味着血腥与杀戮!
吴铭得报,脸色铁青,第一时间下令:“李千户,点齐两百京营兵马,随我即刻出城!王伯,坐镇府衙,严守四门,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离!通知漕运衙门,所有船只暂停出入,原地戒备!”
他反应极快,心中却是一沉。倭寇袭击粮船?是调虎离山,还是真的开始动手了?无论是哪种,都必须立刻应对!
然而,就在他披甲准备出发时,之前派去监视那艘“空载待修”漳州船的几个暗哨,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人,急报道:“大人!那船…那船不对劲!方才倭寇来袭的消息传来,码头上乱成一团,那船上突然跳下十数个手持利刃的凶悍汉子,直扑…直扑银库方向去了!我们的人正在拼死阻拦!”
吴铭脑中嗡的一声!
果然是调虎离山!袭击粮船是为了吸引注意力和调动城防力量,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扬州府刚刚抄没充公、尚未运走的巨额银两!一旦银库被劫,不仅巨大财富损失,他吴铭也将背上失职重罪,新政必将夭折!
好毒辣的计策!
“李千户!”吴铭瞬间改变命令,“你带一百人,火速支援银库,务必全歼来犯之敌,保住银两!其余人,随我上城墙,守城御敌!”
他不能所有人都去银库,万一倭寇真的来袭,城墙无人防守,后果同样不堪设想。他必须分兵,这是最凶险的抉择!
就在府衙兵马调动,城内一片混乱之际,又有变故发生!
那个之前被监控的卫所百户王某,竟突然带着数十名心腹兵卒,趁乱冲向漕运码头的一处关键水闸,妄图破坏水闸,放水制造混乱,或者为可能的倭寇船只打开通道!
“报——!王百户反了!正在冲击三号码头水闸!”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内外交困!对方这是发动了总攻!
吴铭站在城头,望着城内银库方向升起的黑烟和杀声,又看向码头方向的混乱,再远眺城外可能出现的倭寇,心跳如鼓,但眼神却异常冷静。
越是危急,他越是强迫自己镇定。现代项目管理中处理突发危机的经验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传令!”他的声音透过嘈杂,清晰下达,“告知李千户,银库之敌,务必全歼,可动用弩箭,不必留活口!”
“命令守城士卒,紧闭城门,弓弩上弦,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城!”
“通知王伯,启动第二预案,召集府衙所有衙役、民壮,上街巡逻,弹压地面,凡有趁火打劫者,立斩!”
“让孙博士组织郎中,准备救治伤患!”
一条条指令有条不紊地发出。他本人则亲自带领一队亲兵,直奔码头水闸方向!那里是关键,一旦水闸被毁,运河水位失控,造成的混乱和损失将难以估量!
当他赶到码头时,王百户等人正与留守的少量京营兵士和漕丁激战。王百户状若疯狂,嘶吼着:“挡我者死!破了水闸,大事可成!”
“成汝母!”吴铭怒骂一声,夺过身旁亲兵一张弓,搭箭便射!他箭法虽非顶尖,但距离不远,又是含怒出手,箭矢嗖地飞出,正中王百户身旁一名挥刀乱砍的反叛士卒咽喉!
那士卒惨叫一声,倒地毙命。
这精准狠辣的一箭,瞬间震慑了全场!
吴铭持弓而立,厉声喝道:“王猛!陛下待尔等军士不薄,竟敢勾结倭寇,背叛朝廷,罪该万死!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尚可留你全尸!否则,株连九族!”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混乱的码头上空回荡。王百户及其手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和那精准的一箭震住,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瞬间,李千户那边似乎已解决战斗,分出了一小队精锐援兵赶到码头,从后方杀入战团!
前后夹击,叛军瞬间崩溃。
王百户见大势已去,面露绝望,狂吼一声欲做困兽之斗,却被几名京营老兵乱刀砍翻在地,生擒活捉。
码头的危机,暂时解除。
吴铭来不及喘息,立刻问道:“银库情况如何?”
“禀伯爷!”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李千户已击溃贼人,斩杀大半,生擒数人,银库无恙!”
“城外倭寇呢?”
“探马回报,袭击粮船的倭寇约数十人,见我军城防严密,并未靠近,已沿水路遁入芦苇荡,不知所踪!”
听到这两个消息,吴铭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好险!
若不是暗哨及时发现漳州船的异常,若不是徐达派来的京营老兵足够精锐善战,若不是自己反应够快、应对果断,今晚扬州必将天翻地覆!
“清理战场,统计伤亡。将俘虏严加看管,尤其是王百户,给他止血,别让他死了,我要亲自审问!”吴铭冷声下令,目光扫过狼藉的码头和远处依旧冒烟的银库方向,杀意凛然。
这一夜,扬州城无人入睡。
刀兵之声和喊杀声惊醒了无数百姓,恐慌在蔓延,但很快,街上出现了一队队巡逻的衙役和民壮,以及吴铭及时发布的安民告示,宣称“已击溃小股趁乱匪徒,城防无恙,百姓勿慌”,才逐渐稳住人心。
当黎明再次降临扬州时,城中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
吴铭站在银库前,看着地上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和刀痕,面色阴沉如水。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虽然被他强行压下,却无疑宣告了一个事实:斗争已彻底白热化,对手毫无底线,甚至不惜勾结外寇,祸乱地方。
这也意味着,清丈田亩之事,已再无任何转圜余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转身,对李千户和王伯一字一句道:“审!给我撬开每一个俘虏的嘴!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这一切!”
雷霆之怒,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