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的反击,迅捷而精准。
“朝廷已紧急调拨粮帛”、“组建平准商行”、“严惩囤积居奇”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扬州城的大街小巷。
起初,那些惶惶不安的百姓和小商户还将信将疑,但翌日清晨,他们便看到知府衙门的吏员雷厉风行地在各处市集张贴盖着大红官印的告示,内容与传闻一般无二。同时,几家平日里信誉不错、但规模不大的粮行和布庄,竟真的挂出了“扬州平准商行特许供应点”的牌子,虽然货源暂时还不算充裕,价格却稳稳地钉在了官定的平准线上,掌柜伙计大声吆喝,保证后续货源充足。
恐慌的情绪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弭。原本打算抢购囤积的人观望起来,而那些真正需要买米买布度日的百姓,则纷纷涌向这些特许供应点,口中称颂着“吴青天”的恩德。
沈会长等豪商巨贾们没料到吴铭的反应如此之快,手段如此刁钻!他们本想慢慢收紧绳索,让市面自然萧条,将压力传导给官府。谁知吴铭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掀了桌子,另起炉灶!
那“朝廷调拨”虽是虚张声势,却成功稳定了民心预期;而那“平准商行”,更是精准地撬动了他们的墙角——用官府的信用和少量资源,扶持起一批中小商户,直接打破了他们对货源和渠道的垄断!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李千户派出的那些“便衣”兵士,像幽灵一样在他们各大仓库和码头货栈附近转悠,眼神锐利,不时在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这分明是在搜集他们“囤积居奇”的证据!《大诰》可不是闹着玩的,里面对付奸商的手段堪称酷烈。
一时间,沈府书房内,灯火彻夜未熄。几位核心人物再次聚首,气氛却比春熙园宴席时凝重百倍。
“会长,咱们库里的粮食、布匹堆得都快发霉了!每天还得派人守着,提心吊胆!这…这压不了多久啊!”一名粮商擦着汗,焦急道。
“是啊,外地那几个相熟的商队也传话过来,说扬州府现在查得严,风声紧,暂时不敢过来了。咱们这自己断自己财路,图什么啊?”
沈会长面色阴沉,手指用力捻着佛珠。他低估了那个年轻知府的决心,也更低估了他的手段。这根本不是寻常文官的路数,倒像是…像是战场上斩断粮道、直捣黄龙的狠辣!
“图什么?”沈会长冷哼一声,“图的是让他知难而退!图的是保住咱们的根基!清丈田亩真要推行下去,你我损失何止眼前这点流水?”
他眼中闪过厉色:“既然他吴铭要断我们的路,那就别怪我们…给他找点别的麻烦!他不是喜欢用《大诰》吗?那就让《大诰》也管管别的事!”
是夜,月黑风高。
扬州城西一处偏僻的贫民聚居区,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他们动作麻利地将一些散发着恶臭的腐烂动物尸体,丢弃在水井附近和几处简陋的窝棚角落。
随后,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对角落里几个被收买的乞丐地痞吩咐道:“记住了,天亮之后就嚷嚷起来,就说喝了井水后上吐下泻,说是官府清丈田亩,惹怒了土地爷,降下瘟疫!说得越邪乎越好,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几个地痞连连点头。
另一处,由平准商行刚刚设立不久的临时粥棚,也在深夜被人泼了污秽之物,灶台被砸烂,刚刚运来的少量米粮被撒了一地,一片狼藉。
与此同时,几条恶毒的流言开始在黑暗的角落里滋生、酝酿,准备在天亮后如同毒雾般扩散:
“知道为啥清丈田亩吗?朝廷没钱了,要加税啦!”
“那平准商行的粮食?呸!都是官仓里的陈年霉米,吃坏了肚子都没处说理!”
“钦差这么折腾,就是想把咱们扬州人的钱粮都搜刮去填补朝廷的亏空!”
夜色掩映下,种种鬼蜮伎俩,悄然上演。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制造混乱,挑起民怨,将祸水引向吴铭和他的新政。只要民间乱了,清丈自然无法推行,甚至可能逼得朝廷不得不将吴铭调离。
然而,他们似乎忘了,或者说低估了吴铭来自现代的信息处理能力和危机意识。
几乎就在那些黑影行动的同时,府衙书房内,吴铭并未安寝。他正在听王伯汇报今日平准商行的运作情况和市面反应。
突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轻微的脚步声。
“大人。”是李千户的声音,他竟亲自来了,且是从后门悄然而入。
“进。”吴铭眉头微蹙,意识到可能有特殊情况。
李千户推门而入,一身夜行衣还带着露水,他面色冷峻,低声道:“伯爷,末将手下的人,方才在城西盯沈家米仓时,撞见几个形迹可疑之人往贫民区的水井边丢腐烂的死猫死狗。我们拿住了一个,其余人跑了。撬开那人的嘴,说是有人给钱,让他们这么干,天亮后还要煽动百姓,说这是…瘟疫之兆,是清丈田亩惹的天怒。”
吴铭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来了!下三滥的手段!”
几乎是同时,另一名护卫也匆匆赶来,粥棚被毁、米粮被污之事。
吴铭听完,不怒反笑:“好,很好。正愁抓不到他们把柄,这就送上门来了!”
他立刻起身,语速极快地下令:“李千户,你立刻带人,将那个被抓的家伙和粥棚捣乱现场保护好,作为人证物证。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其他水井和重要设施,若再发现有人投秽物、散播谣言,当场拿下,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王伯,你立刻去寻孙博士,让他配一些消毒辟秽的药物(如石灰),天一亮就派人去城西那几口被污染的水井处理,并当众说明,此乃宵小恶意投毒,并非瘟疫,让百姓勿慌。再从府库调拨干净饮用水和粮食,立刻送去补偿受损百姓,粥棚加紧修复,明日照常施粥,官府双倍补偿损失!”
“另外,”吴铭沉吟片刻,“让咱们的人,也去市井间散播消息——就说已有歹人恶意投毒、破坏赈济,已被官府擒获,乃是某些无良奸商指使,意图扰乱扬州,嫁祸知府大人,阻挠朝廷善政!”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要更快、更狠、更堂堂正正!
命令一条条发出,众人领命而去。
吴铭独自站在书房内,推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城外隐隐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也好,趁这次机会,把你们这些盘根错节的淤泥烂根,好好清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