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如火,刻不容缓。吴铭派出的几路人马迅速行动起来。封锁、告示、征召郎中,这些常规措施虽然引起了一定恐慌,但还在可控范围内。唯独寻找“生痘的牛”这一条,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执行起来也困难重重。
吴铭坐镇府衙,心急如焚。他一边处理着不断送来的疫情报告(发病者又在增加,死亡人数上升),一边催促着寻牛的事情,还要应对周知府和王通判一遍又一遍焦灼的询问。
“吴知事!那牛痘之法,究竟是何道理?真有把握吗?”
“吴知事,郎中们都在问,从未听闻此法,不敢轻易尝试啊!”
“吴知事,周边村庄都问遍了,未见有生痘之牛……”
压力如同巨石般压在心头。吴铭感觉自己像是在黑暗中独自摸索,唯一的依仗只是一段来自未来的模糊记忆。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
这日傍晚,一名衙役引着一位头戴帷帽、身形窈窕的女子来到了他的廨舍门外。
“吴知事,这位小姐自称姓徐,从京中来,有急事寻您。”
吴铭一愣,京中?姓徐?他心中猛地一跳,快步走到门口。
那女子轻轻掀开帷帽的面纱,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旅途疲惫与忧虑的容颜——不是徐妙锦是谁!
“徐…徐小姐?!”吴铭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怎么会来大同?此地正闹瘟疫,危险万分!”
徐妙锦看着他,眼神复杂,语气却异常冷静:“我在京中听闻大同爆发痘疫,想起你在此地为官……又想起你我曾讨论过医道,你言语间似对痘疮有别样见解。我放心不下,便禀明父亲,借故北上来看看。刚入城便见全城戒严,听闻是你主理防疫,还下令寻什么‘生痘的牛’?”
她顿了顿,明亮的目光直视吴铭,带着探究和一丝急切:“吴知事,你寻那生痘之牛,究竟意欲何为?莫非……与你当初提及的‘以毒攻毒’、‘预防之法’有关?”
吴铭心中巨震!他没想到徐妙锦竟会在此危难时刻孤身前来,更没想到她如此敏锐,直接将“牛痘”与他之前无意中透露的现代医学概念联系了起来!
此刻,他不再是孤军奋战!有一个可能理解他、甚至能帮助他的人出现了!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法规矩,一把将徐妙锦拉进房内,关上房门(留下门外衙役目瞪口呆),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徐小姐,你来得正好!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天花之毒,并非无药可防!我曾于古籍野史中见得一方,言及挤奶女工若沾染牛身上所生之痘浆,便可得免人痘之灾!此谓‘牛痘’!”
徐妙锦闻言,美眸骤然睁大,脸上写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牛痘?免人痘?这…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牛之痘疮与人痘,焉能相通?此乃亘古未闻之事!”
“虽匪夷所思,却或许是真!”吴铭语气极其肯定,“牛痘症状极轻,几乎不危及性命,却能让人获得对天花的抵御之力!此乃预防天花之唯一妙法!如今疫情汹汹,常规之法无异于坐以待毙,唯有行此奇法,或有一线生机!”
徐妙锦怔怔地看着他,显然被这惊世骇俗的理论冲击得不轻。她自幼接触医术,深知痘疮之凶险,也读过许多医书,从未有此记载。理智告诉她这近乎荒诞。
但看着吴铭那双因焦虑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想起他之前那些看似离奇却行之有效的举动(急救、缝合、防疫),以及他言语中时常蹦出的、她无法理解却似乎蕴含着某种道理的词汇……她的内心动摇了。
“你…你有几分把握?”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理论上有九成把握!但…但此前无人做过!”吴铭实话实说,“需要有人先行试种!取牛痘之浆,种于人身,观察其反应!若成功产生轻微痘疹并痊愈,则证明此法有效可行!然后才可推广!”
“人体试种?!”徐妙锦倒吸一口凉气,“此乃何等凶险之事!若…若那牛痘无效,甚至反而引发更烈的天花,试种之人必死无疑!谁人敢试?”
“我敢!”吴铭毫不犹豫,斩钉截铁,“若无人敢试,我便自己来试!若成功,则大同数万军民有救!若失败……我吴铭亦无愧于心!”
他看着徐妙锦,眼神灼热:“徐小姐,我知此事骇人听闻。但我恳请你信我一次!我需你相助!你通晓医理,熟知药性,若有你在一旁监护记录,处理可能出现的意外,试种的成功把握方能更大!此外,寻找生痘牛只之事,或许也需要你以医者眼光加以甄别!”
徐妙锦彻底呆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青年官员,他脸上带着疲惫、焦虑,却更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和担当。他竟然要拿自己的身体去做这场生死未卜的试验!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冲击着她的心房。有震惊,有恐惧,更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敬佩和……难以割舍的担忧。
她想起两人在书坊的争执,在街头的默契救人,想起他那些看似离经叛道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奏效的想法……这个男人,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打破常规而生。
沉默,在紧张的空气中蔓延。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徐妙锦猛地一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好!我信你!”
吴铭狂喜:“徐小姐!”
“但,”徐妙锦打断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和冷静,“试种之人,不能只有你一个。风险未知,需有多例对照观察,方能更稳妥地判断效果。我……我也一同试种!”
“什么?!不可!”吴铭大惊失色,断然拒绝,“此事实在太过危险!我绝不能让你涉险!”
徐妙锦却异常坚定:“我略通医理,更能细致观察记录自身反应,于验证此法有益。况且……”她微微偏过头,声音低了几分,却清晰可闻,“你若独自试种,万一……我在此地,或许还能……还能尽力补救。”
这话里的意味,让吴铭心头猛地一颤。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在此刻展现出无比勇气和智慧的少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内心oS:「她…她这是要陪我一起赌命?」
“不必多言。”徐妙锦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时间紧迫,即刻行动吧。先将你的理论、步骤,详细说与我听。寻找牛只、准备器物、选择试种部位、观察记录事项,皆需周密计划,不容有失!”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国公府小姐,而是一位冷静专业的医疗合作者。
吴铭压下心中的激荡,重重点头:“好!”
两人就在这简陋的廨舍内,挑灯夜谈。吴铭凭借记忆,尽可能详细地讲解牛痘接种的原理、步骤、可能出现的反应以及注意事项。徐妙锦则从专业医者的角度提出疑问、补充细节、完善流程,甚至考虑到了一些吴铭都忽略的古代医疗条件下的实际问题。
他们的思路在碰撞中逐渐清晰,一个极其冒险却充满希望的计划逐渐成形。
与此同时,好消息终于传来:在城外三十里的一处小村庄,找到了一头乳房部位生了痘疮的奶牛!
吴铭和徐妙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激动与凝重。
最关键的材料,找到了。
试验,即将开始。
吴铭立刻做了两件事:第一,以研究防疫药方为名,向周知府申请调用死囚;第二,与徐妙锦一起,带着精心挑选的工具和药物,在严密防护下,亲自前往那处村庄取痘浆。
死囚最初以为自己要被处决,面如死灰。但当吴铭说明是要用一种新法试种预防天花,并承诺若自愿参与,无论成败皆可减免部分刑罚后,几个走投无路的死囚犹豫再三,最终咬牙答应。
取回痘浆后,在府衙后院一间临时腾出的、严格隔离的净室内,由徐妙锦亲自操作,进行了大明历史上第一次牛痘接种试验。
过程紧张得令人窒息。徐妙锦的手极稳,用银刀小心取得痘浆,然后在吴铭和三名死囚的上臂外侧,用针刺破皮肤,将痘浆轻轻涂抹进去。
吴铭感到手臂微微一痛,看着那一点被植入体内的未知希望,心情复杂难言。
接种完毕,净室被严格封锁起来。吴铭、徐妙锦和三名死囚,将在这里度过接下来最关键的日子,观察反应。
等待,漫长而煎熬。
吴铭和徐妙锦互相记录着彼此的体温、身体状况。最初两天,一切平静。第三天,吴铭开始感到些许不适,低烧,接种部位出现红肿。
徐妙锦的情况类似,但她更加冷静,仔细记录着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那三名死囚则反应各异,有的轻微,有的稍重,但无一出现凶险的天花症状。
时间一天天过去,接种处出现了小小的痘疱,然后逐渐化脓、结痂、脱落,留下一个小小的疤痕。期间伴有低烧、乏力等轻微症状,但都顺利度过了。
当最后一块痂皮脱落,所有人都安然无恙时,净室内外,所有知情人(包括几名被严格保密唤来的、德高望重的老郎中)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撼和难以置信的狂喜之中!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牛痘接种,确实能让人产生对天花的免疫力,而且过程远较天生天花温和!
徐妙锦看着吴铭手臂上那个小小的疤痕,又看看自己手臂上同样的痕迹,再看向吴铭时,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神采。那里面有震惊,有敬佩,有喜悦,还有一种历经生死与共后产生的、极其复杂而深刻的情感。
吴铭也看着她,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成功的激动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想拥抱眼前这个勇敢智慧的少女。
但他克制住了,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内心oS:「第一阶段临床试验,成功了!徐妙锦…你真是我的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