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来的旨意,如同一声平地惊雷,骤然劈入了北平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瞬间席卷了所有相关者的心神。
宣旨太监高昂而清晰的声音在按察使司大堂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在场众人的心上。跪接旨意的吴铭、周按察使,以及被特意抬来、面如死灰的孙百川,表情各异。
吴铭低着头,面色平静,心中却飞速盘算着旨意背后的深意。皇帝的反应速度比他预想的更快,态度也更坚决。直接下令三司会审,锁拿刘俊等人,这是要一查到底的姿态。罚俸、思过朱棣,看似惩戒,实则保护,将燕王府的罪责定性在“失察”,划清了界限。而赋予自己“暂代巡按”、“直接上奏”之权,则是明显的重用和扶持,既是奖赏,也是将他更牢固地绑在查案的战车上,同时制衡北平地方势力。
“臣(下官)领旨!谢恩!”众人叩首接旨。
宣旨太监将圣旨交到吴铭手中,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吴大人,陛下对您此次差事办得甚是满意,特旨恩赏,望大人再接再厉,协助三司,早日查明此案。”
“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吴铭郑重回应。
送走宣旨太监,按察使司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而紧张。周按察使看向吴铭的眼神更加复杂,多了几分敬畏,也多了几分忌惮——这位年轻的钦差,简在帝心,手段凌厉,未来不可限量,但也着实是个能惹事的祖宗。
“吴大人,您看这……”周按察使试探着问。
“即刻行文都指挥使司和燕王府,传达圣意!请都司配合缉拿刘俊,请王府协助追查王登下落!同时,张榜公告,通缉赵四!”吴铭毫不迟疑地下令,此刻他手持圣旨,底气十足,“三司官员抵达之前,我等需将前期工作做足,绝不能让人犯走脱,或证据被毁!”
“是!下官立刻去办!”周按察使不敢怠慢,连忙吩咐属下行动。
旨意内容以惊人的速度在北平官场传播开来。
都指挥使司内,一众武将闻讯哗然。刘俊的上司和同僚们脸色难看,有人兔死狐悲,有人暗自庆幸与自己无关,更有人忧心忡忡,不知会否被牵连。都指挥使本人更是又惊又怒,一边大骂刘俊胆大妄为,一边急忙下令派人去“请”刘佥事——却发现刘俊自前日起便称病告假,早已不知所踪!
燕王府内,气氛更是凝重。朱棣跪接了申斥罚俸的旨意,脸色铁青,谢恩的声音却平稳无波。起身后,他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内坐了很久。葛诚侍立在门外,能听到里面隐约传来茶杯被重重顿在桌上的声音。
“好一个吴铭!好一个‘直接上奏’!”朱棣低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父皇这是要用他来敲打本王啊!”
“王爷息怒。”葛诚小心翼翼进门,“陛下终究还是回护王爷的,只定了失察之罪。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王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他落到三司手里乱说话!”
朱棣目光阴鸷:“找?恐怕现在已经晚了!蒋瓛的缇骑都快到了!现在只怕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王府!告诉下面的人,都给本王收敛点!以前那些烂账,该抹平的立刻抹平!谁再出纰漏,别怪本王不讲情面!”
“是!”葛诚冷汗淋漓地应下。
“还有,”朱棣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那位吴御史,面上功夫要做足。他不是要查案吗?他要什么文书,只要不涉及王府核心,给他!他要问话,只要不是府里要紧的人,配合他!本王倒要看看,他拿着鸡毛当令箭,能查出什么花样来!”
“奴才明白。”
与此同时,另一股力量也悄然进入了北平城——蒋瓛派来的锦衣卫缇骑。他们无声无息地接管了按察使司外围的防务,特别是关押孙百川的密室,更是被严密看守起来,苍蝇难入。他们的存在,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许多暗中蠢动的念头,也让吴铭的压力稍稍减轻——至少人证的安全暂时无虞了。
然而,真正的暗流并未停止。刘俊、王登、赵四仿佛人间蒸发,海捕文书下发多日,竟毫无线索。这背后,显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帮助他们隐匿。
更让吴铭警惕的是,他试图追查粮秣流向塞外的渠道时,发现所有可能的线索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掐断。相关的边境记录“意外”遗失,几个可能知情的小吏要么突然调离,要么闭口不言。
对方断尾求生的同时,也在迅速清理战场,掩盖最致命的证据。
吴铭坐在签押房内,看着墙上那张依旧写满问号的白布,眉头紧锁。三司会审的队伍还在路上,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能在三司到来前找到更确凿的、能将火引向更深处的证据,那么此案最终很可能真的就以刘俊、王登、赵四这三个“替死鬼”的定罪而告终。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王伯,”吴铭沉声道,“明面上的路快被堵死了。我们需要另辟蹊径。”
“伯爷的意思是?”
“那些消失的粮秣,总要有个去处。既然官面上的渠道查不到,那就从黑市入手,从那些常年游走于边塞、消息灵通的马帮、走私贩子口中打听!”吴铭眼中闪过锐光,“还有,重点查‘兴隆车马行’!赵四跑了,但他的车马行还在,那么多车夫、伙计,不可能人人都守口如瓶!总能撬开一两个嘴巴!”
“是!我这就去安排!咱们从大同带来的老人里,有懂行的!”王伯领命,眼中也燃起斗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既然对方躲在暗处清理痕迹,那他吴铭,也要用非常手段,在这北平城的阴影里,撕开一条口子!
三司会审将至,表面的风暴似乎暂时被皇权压制,但地下的暗涌,却因为吴铭的不肯罢休,而变得更加湍急和危险。这场较量,已经从明面的查账,转向了更隐秘、更残酷的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