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像扯不断的银线,缠得整个江南都透着股湿冷。城隍庙前的青娘染布庄,往日里挤满客户的柜台前,如今只剩几个伙计对着空荡荡的货架发愣。青娘站在账房内,指尖反复摩挲着一张皱巴巴的退货单——江南织造局的朱印鲜红刺眼,“月白染布经三日晒后褪色,不符合贡品标准,全数退回”的字迹,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咚咚咚”,沈行舟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他推门而入时,蓑衣上还滴着水,手里攥着的市场简报被雨浸得边角发卷。“城西福顺染坊的‘铁牢红’染布,昨日在苏州府市集抢了咱们八成的夏布订单。”他将简报摊在桌上,上面画着简单的对比图:福顺的染布经水洗、日晒后,色泽依旧鲜亮;而咱们的“苏木红”,只洗了一次就晕染得不成样子。“更糟的是,他们喊出‘价低三成,色牢三年’的口号,不少老客户都动了心。”
温景然随后赶来,怀里抱着一个陶制染缸,缸底沉着几匹褪色的样布。他将样布铺在案上,指着上面斑驳的纹路:“我查了三天,不是染工手艺的问题,也不是晾晒时出了差错——根子在咱们的老配方上。你看这‘松烟墨青’,用的是陈年靛蓝加草木灰固色,遇水就溶;‘胭脂绯红’靠苏木配明矾,日晒后色素就散了。这是老方子的硬伤,再怎么调整工艺,也抵不过人家的新法子。”
青娘俯身拿起一匹“月白”样布,对着天光细看。原本该如月光般温润的色泽,此刻已褪成了淡米黄,布面上还留着几处水渍晕开的印子。她忽然想起十年前刚接染布庄时,祖母把《草木染古法秘录》交到她手里,反复叮嘱“守好老方子,就是守好染坊的根”。可如今,这“根”竟成了困住染坊的枷锁。
“不是老方子不好,是江湖变了。”青娘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坚定,“早年百姓染布,能穿一季不褪色就知足;现在织造局要的是经得住长途运输、日晒雨淋的贡品,岭南绣坊要的是能配得上真金绣线的好布。咱们的配方跟不上需求,早晚要被市场淘汰。”
沈行舟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小匹红布:“这是福顺染坊的‘铁牢红’,我托人买来的。你摸这手感,比咱们的苏木染布更挺括,而且我试过,用沸水冲泡都不掉色。打探到他们用了西北来的‘苦根’做原料,成本比咱们的苏木低一半还多。”
温景然接过红布,放在鼻尖轻嗅,又用指甲刮了刮布面:“这染料里有股淡淡的苦味,像是某种药材的味道。按医理说,药材里的黄酮、鞣质类成分,大多有固色的效果。我前几日去西山采药时,发现黄芩根的颜色很正,或许能试试——要是能从药材里找到新原料,既符合咱们‘草木染’的本心,又能解决色牢度的问题。”
青娘眼睛一亮,当即起身:“那就试试!明日起,把西厢房改成试染房,景然你负责调试新原料,我去拜访织造局的李管事,问清楚他们对色牢度的具体要求;行舟你去药市采买黄芩、苦根这些原料,顺便再摸摸福顺染坊的底。”
“可试染需要时间,咱们的库存已经不多了,老客户还在等着答复……”一个伙计小声提醒。
青娘看向柜台前等待的客户,深吸一口气:“今日起,所有褪色的染布,一律免费重染或退款;还没发货的订单,先跟客户说明情况,承诺用新配方染好后再发货。损失是暂时的,但染坊的信誉不能丢——这才是咱们真正的‘根’。”
沈行舟立刻去写告示,笔墨落在宣纸上,“诚信为本,有错必改”八个字力透纸背;温景然则转身去收拾药箱,黄芩、蔷薇果、苦根的样本在他手中排开,像是即将上阵的兵器;青娘走到门口,望着雨幕中渐渐散去的客户,心里清楚,这场关于配方优化的仗,已经没有退路——唯有守住匠心、主动求变,才能让染坊在新的江湖里站稳脚跟。
雨还在下,但染布庄的灯却一盏盏亮了起来,西厢房的试染炉很快升起了炊烟,火光映在窗纸上,勾勒出三人忙碌的身影。青娘知道,配方优化的路或许会布满荆棘,但只要他们三个还像从前那样并肩作战,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这既是染坊的求生之路,也是“匠心守艺”最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