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青娘已经醒了。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刚蒙蒙亮，远处的山头还裹着一层薄雾。她摸黑起身，借着月光把陈砚留下的草药图谱塞进怀里，又从陶罐里数出二十文钱——这是她打算用来在柳溪村买些干粮的，剩下的钱得好好存着，留着染布买原料。
灶房里还留着昨晚煮紫苏水的余温，青娘添了些柴火，把剩下的玉米饼切成小块，放在锅里蒸着。刚把饼蒸上，院门外就传来了货郎老周的脚步声，伴随着扁担上货箱碰撞的“咯吱”声。
“青丫头，起了没？”老周的声音透着爽朗，“再不走，等太阳出来，山路该更滑了。”
青娘连忙擦了擦手，跑去开门：“周叔，您怎么这么早？我还以为要等您吃完早饭呢。”
老周把扁担靠在院墙上，抹了把额头的汗：“山里的路得赶早走，晚了容易遇到露水，脚下打滑。我在家啃了个红薯就过来了，你快收拾收拾，咱们尽早出发。”
青娘点点头，转身回灶房把蒸好的玉米饼装进布包里，又拿了个水壶，灌满昨晚晾好的温水。“周叔，您等我一会儿，我去跟张阿婆说一声，免得她早上来送染布的粮食找不到人。”
她快步走到张阿婆家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张阿婆的声音很快传了出来：“是青丫头吗？这么早有事？”
“阿婆，我跟周叔去柳溪村采染料，可能要傍晚才回来。您要是送粮食，先放在我家院门口的石台上就行，我回来再收。”青娘隔着门说道。
“去柳溪村？那路可远着呢！”张阿婆的声音带着担忧，“你一个姑娘家，可得跟紧周叔，别乱跑。我这就把小米装袋，这就给你送过去，你带着路上吃。”
没等青娘推辞，张阿婆已经开了门，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里面装着两升小米。“拿着，路上饿了就煮点粥，总比啃干饼强。”张阿婆把布袋塞进青娘手里，又摸了摸她的胳膊，“山里凉，你穿得够不够？要不要把我那件旧棉袄带上？”
“阿婆，我穿得够厚了，您的棉袄您自己穿，别冻着。”青娘眼眶有些发热，把布袋紧紧抱在怀里，“谢谢您，等我从柳溪村回来，就给您染浅红色的布。”
跟张阿婆道别后，青娘回到家，把小米装进背篓里，又拿了把镰刀和两个大竹篮——镰刀是用来割茜草和黄芩的，竹篮则是装原料的。老周已经把货箱整理好了，见青娘背上背篓，便接过她手里的竹篮，挂在扁担的一头：“走吧，再不走，太阳该爬上山头了。”
两人沿着村后的小路往山里走。清晨的山林格外安静，只有鸟叫声和脚步声在林间回荡。路边的野草上还挂着露珠，沾湿了裤脚，凉丝丝的。老周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提醒青娘哪里有坑洼，哪里有滑腻的青苔。
“周叔，您以前去过柳溪村吗？”青娘一边走，一边问道。
“去过几次，都是去卖货。”老周点点头，“柳溪村比咱们青石村大，村里有大片的茜草，还有几户人家靠种黄芩为生。不过那村里的人有些排外，尤其是村头的李老栓，他是村里的老族长，掌管着茜草坡，想采茜草，得先跟他打声招呼，不然容易起冲突。”
青娘心里一紧：“那要是李老栓不让咱们采怎么办？咱们这次要采不少茜草，不然染不出五十匹布。”
“别担心，”老周笑了笑，“我跟李老栓还算有点交情。上次我给他带了些城里的针线，他还挺高兴的。这次我再给他带包茶叶，应该能通融。实在不行，咱们就花钱买，他家里有个小孙子，最喜欢吃城里的糖糕，你要是愿意，咱们可以买些糖糕给他，小孩子的嘴甜，好说话。”
青娘松了口气：“只要能采到茜草，花钱买也行。周叔，您说的糖糕，在哪里能买到？”
“前面有个小镇，叫落马镇，咱们路过的时候，我带你去买。”老周说道，“落马镇虽然小，但有两家点心铺，做的糖糕味道不错，李老栓的孙子就爱吃那家的。”
两人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到落马镇。小镇不大，只有一条主街，街上已经有不少摊贩在摆摊了。老周带着青娘走到一家挂着“福记点心铺”招牌的店铺前，买了两包糖糕，又买了一小包茶叶，总共花了十五文钱。
“周叔，这钱我来付吧。”青娘连忙从怀里掏出钱袋。
老周按住她的手：“不用，这点钱算我的。咱们是合作，你染布辛苦，这点小开销我还出得起。等以后你赚了大钱，再请我吃顿好的就行。”
青娘心里暖暖的，没再推辞：“那谢谢周叔，等这批布卖了钱，我一定请您吃城里的馆子。”
两人又在镇上买了些干粮和水，便继续往柳溪村走。过了落马镇，山路变得更陡了，路边的树木也越来越密。青娘背着背篓，手里拿着镰刀，走得有些吃力。老周看她气喘吁吁的，便停下来，把她背篓里的小米挪到自己的货箱上：“我这货箱是空的，不沉，你别硬撑着。”
青娘感激地说：“谢谢周叔，您要是累了，就跟我说，咱们歇会儿再走。”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了柳溪村的影子。村子坐落在一条小溪边，溪水清澈见底，溪边种着大片的柳树，风吹过，柳枝摇曳，像是在欢迎来人。村头有一片开阔的坡地，坡上长满了红色的茜草，远远望去，像是铺了一层红色的地毯。
“那就是茜草坡了。”老周指着坡地，对青娘说，“咱们先去李老栓家，跟他打声招呼，再去采茜草。”
两人走到村头的一座青砖瓦房前，这是李老栓的家。老周上前，轻轻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穿着粗布长衫、头发花白的老人探出头来，正是李老栓。
“是周货郎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李老栓看到老周，脸上露出了笑容。
“李老哥，我来给你送好东西了。”老周笑着递过茶叶和糖糕，“这是城里的茶叶，你尝尝；这是落马镇福记的糖糕，给你家小孙子吃的。”
李老栓接过东西，眼睛一亮：“你倒是有心了。快进来坐，我让老婆子给你们倒杯水。”
“不了，李老哥，我们还有事。”老周连忙说道，“这位是我们青石村的青娘，她是个染布匠，想在你家的茜草坡采些茜草，用来染布。我们不会采太多，采完了还会给你留些种子，明年还能长。要是你不放心，我们可以花钱买，你说个数就行。”
李老栓的目光落在青娘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眉头皱了起来：“染布匠？采茜草染布？我这茜草坡是村里的宝贝，不能随便让人采。万一你们把根都挖了，明年就长不出茜草了，村里的人靠什么过日子？”
青娘连忙说道：“李爷爷，您放心，我们只采茜草的茎和叶，不挖根，也会留下一些长势好的茜草，不会影响明年生长。我们采完之后，还会给您留下五升小米，算是补偿。要是您觉得不够，我们还可以再加。”
李老栓哼了一声：“五升小米就想采我的茜草？你知道我这茜草能卖多少钱吗？城里的染坊来收，一斤茜草要两文钱，你们采上几十斤，那就是几十文钱，五升小米才值多少钱？”
老周连忙打圆场：“李老哥，青丫头是个实诚人，她染布不容易，这次是接了镇上布庄的订单，急着用茜草。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采一斤茜草，给你一文钱，再加上那五升小米，你看怎么样？”
李老栓想了想，又看了看手里的糖糕，说道：“看在周货郎的面子上，我就答应你们。不过你们只能在坡的东边采，西边的茜草是留给村里人的，不能碰。还有，你们采的时候，必须让我家老婆子跟着，免得你们偷偷挖根。”
“行，没问题！”青娘连忙点头，“我们都听您的，绝不碰西边的茜草，也不挖根。”
李老栓喊来他的老婆子，叮嘱了几句，便让她跟着青娘和老周去茜草坡。青娘和老周谢过李老栓，便跟着老婆子往茜草坡走去。
茜草坡上的茜草长得格外茂盛，茎秆粗壮，叶子翠绿，根部是深红色的。老婆子站在坡边，指了指东边的茜草：“你们就在这儿采，别过这条线。记住，只采茎和叶，要是让我看到你们挖根，就别怪我不客气。”
“您放心，我们一定不挖根。”青娘笑着说，拿起镰刀，小心翼翼地割着茜草。她割得很仔细，只割下茎和叶，尽量不伤到根部。老周也放下货箱，帮忙采摘。老婆子坐在坡边的石头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像是在监视犯人。
太阳渐渐升高，晒得人有些发烫。青娘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茜草上。她已经采了满满一竹篮茜草，胳膊也有些酸痛，但想到五十匹布的订单，又咬牙坚持着。
“青丫头，歇会儿吧，喝口水。”老周递过水壶，“别累坏了，咱们还有一下午的时间，慢慢采。”
青娘接过水壶，喝了几口，又把水壶递给老婆子：“婆婆，您也喝口水吧，天这么热，别中暑了。”
老婆子愣了一下，接过水壶，喝了一口，脸色缓和了些：“你这丫头，倒还挺懂事。”
“婆婆，您家小孙子多大了？”青娘一边擦汗，一边问道，“我听周叔说，他最喜欢吃落马镇的糖糕。”
提到小孙子，老婆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家小孙子今年五岁了，调皮得很，天天吵着要吃糖糕。要不是李老栓管得严，不让他多吃，他能一天吃一包。”
“小孩子都喜欢吃甜的。”青娘笑着说，“我要是有机会，下次来的时候，再给您家小孙子带些糖糕。他要是喜欢染布，我还能教他染些小帕子，五颜六色的，小孩子肯定喜欢。”
老婆子眼睛一亮：“真的吗？你能教他染布？我家小孙子最喜欢画画，要是能染出五颜六色的布，他肯定高兴。”
“当然能。”青娘点点头，“染布很简单，只要有染料和布，就能染出各种颜色。下次我带些小块的布和染料来，教他染个小帕子，让他当玩具。”
老婆子的态度彻底缓和了，不再像之前那样盯着他们，反而主动跟青娘聊起天来，问她染布的技巧，问她青石村的情况。青娘都一一回答，还跟她说起了野艾染布的事，说野艾染的布能防水驱虫，村里的孩子都用这种布做书包。
“还有这么神奇的布？”老婆子惊讶地说，“我家小孙子夏天总被蚊虫咬，要是有这种布做的衣服，就不用遭罪了。下次你要是来，能不能给我带一小块这种布，我给小孙子做个肚兜。”
“当然可以。”青娘笑着说，“下次我来，不仅给您带野艾布，还教您怎么用野艾染布，这样您自己就能给小孙子染布做衣服了。”
老婆子高兴得合不拢嘴：“那真是太谢谢你了，青丫头。你要是不嫌弃，中午就去我家吃饭，我给你们做红薯粥，还有腌菜。”
“谢谢婆婆，不过我们还要采黄芩，就不麻烦您了。”青娘说道，“等我们采完黄芩，就回青石村了。”
两人又采了一个时辰，把带来的两个竹篮都装满了茜草，才停下来。老婆子帮他们把茜草装好，又主动给他们指了去黄芩地的路：“村西头有片黄芩地，是村里的王二家种的。王二是个老实人，你们跟他说，是我让你们去的，他肯定会卖给你们。”
青娘和老周谢过老婆子，背着茜草，往村西头走去。路上，老周笑着说：“青丫头，你可真厉害，几句话就把李老栓的老婆子说通了。刚才我还担心她会一直盯着咱们，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跟她处熟了。”
青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跟她聊了聊她的小孙子。老人家都疼孙子，只要说到孙子，她们就容易开心。而且我是真心想教她染布，不是故意讨好她。”
“你这丫头，就是太实诚了。”老周点点头，“不过实诚人有实诚人的好处，容易让人信任。以后你去城里做生意，肯定能做得好。”
两人走到村西头的黄芩地，看到一个穿着短褂、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正在地里除草，正是王二。老周走上前，跟他说明了来意，又提到了李老栓的老婆子。
王二果然很爽快，笑着说：“既然是李婶介绍来的，那你们就随便采。不过黄芩还没完全成熟，你们采的时候，别把根都拔了，留些根，明年还能长。”
“我们只采上面的茎叶，不挖根。”青娘连忙说道，“我们按斤买，多少钱一斤？”
“不用给钱，”王二摆摆手，“这点黄芩不值钱，你们采去用吧。只是以后你们要是有什么染布的技巧，能教教我就行。我家老婆子也喜欢染布，只是染出来的颜色不好看，总掉颜色。”
青娘眼睛一亮：“我可以教您家婶子怎么固色。染布的时候，在染料里加些明矾，颜色就不容易掉了。要是您不嫌弃，下次我来的时候，带些明矾来，教您家婶子怎么用。”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王二高兴地说，“你们尽管采，采多少都没关系。要是不够，我再帮你们采些。”
青娘和老周在黄芩地里采了将近一个时辰，采了满满一背篓黄芩，才跟王二道别。王二还特意给他们装了些新鲜的蔬菜，让他们路上吃。
两人背着原料，往青石村走去。此时太阳已经偏西，夕阳把天空染成了红色，映得路边的草木也格外鲜艳。虽然背着沉重的原料，走得有些吃力，但青娘的心里却格外轻松——这次柳溪村之行，不仅采到了足够的茜草和黄芩，还认识了李老栓的老婆子和王二，收获了两份人情。
“周叔，您说咱们这次采的原料，够染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