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箱见底了,下一个加油站还在七十公里外。李斌啐了一口,狠狠拍了下方向盘。他就不该为了省点过路费拐上这条老国道。
夜色浓得像墨,车灯勉强劈开前方一小片黑暗,两侧是望不到头的农田和黑黢黢的树林,偶尔闪过一栋孤零零的破旧农房,窗口也是黑洞洞的。收音机刺啦作响,搜不到一个清晰的台。
就在这时,他看见前方路边站着一个人影,在挥手。
是个穿灰色旧外套的男人,低着头,看不清脸。他身边停着一辆覆盖着厚厚灰尘的轻型卡车,车尾对着路面,看不清车牌。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抛锚,可真够倒霉的。李斌下意识点了刹车,车速慢了下来。
他摇下车窗,夜风带着一股土腥气灌进来。“怎么了兄弟?”他喊道。
那挥手的男人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皮肤在车灯下显得异常灰白。“师傅,帮个忙,车打不着火了。”他的声音干涩,没什么起伏。
李斌心里有点打鼓。这深更半夜的,荒郊野岭……但看对方样子不像坏人,而且那辆灰卡车看起来确实破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车靠边停下,下了车。
“怎么回事?电瓶没电了?”李斌走过去,拿出烟递过去一根。那男人摆摆手,没接。他的手也很白,指甲缝里却很干净,不像修车弄的。
“不知道,突然就熄火了。”男人说着,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头。“能帮我看看吗?”
李斌跟着走过去,心里那点不安感越来越强。这男人的动作有点……僵硬。他掏出手机想照明,却发现手机屏幕漆黑,按什么键都没反应。“怪了,刚才还有电的。”
“这片信号不好,电器容易失灵。”男人头也不回地说。
李斌没多想,凑到那辆灰卡车的引擎盖前。男人已经掀开了盖子,里面黑乎乎的。
李斌拿出随身带的小手电筒照进去——灰尘积了厚厚一层,线路和零件看起来都老旧得厉害。
“你这车……有些年头了吧?”李斌皱着眉,用手电仔细照着。他注意到一些线束上绑着些暗红色的、已经干枯发硬的东西,像是细绳,又有点像……头发?他心头一跳,赶紧移开光线。
“嗯,老车了。”男人就站在他侧后方,离得很近。李斌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凉飕飕的。
“我试试能不能帮你搭个电……”李斌说着,想回自己车拿搭电线。一转身,差点撞到那男人身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得这么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瞳孔的颜色很浅,几乎和眼白混在一起。
“不用麻烦。”男人说,“可能推一下就好。”
“推?”李斌看看这段略有点上坡的路,“就我们两个?这车虽然不大,也挺沉的。”
“能推动。”男人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到驾驶室扶着方向盘。”
李斌心里发毛,但此刻骑虎难下。他走到驾驶室门边,门没锁。拉开门,一股更浓的怪味扑鼻而来。
驾驶室里同样布满灰尘,座椅上铺着一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布,方向盘油光发亮。他迟疑地坐上去,手扶住方向盘,触感冰凉黏腻。
男人走到车尾,开始推车。李斌从后视镜里看着,那男人的动作还是很僵硬,但力气似乎不小,沉重的卡车真的开始缓缓移动。
车速慢慢起来,李斌踩着离合器,挂着档。突然,他听到一阵细微的、像是很多小爪子在刮擦金属的声音,从座位底下传来。他汗毛倒竖,不敢低头看。
就在这时,他眼角瞥见副驾驶的座位上,那团脏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东西从布里滚落下来,掉在他脚边。
那是一个用稻草和布头扎成的人形东西,心口的位置插着一根生锈的细铁钉,上面沾染着深褐色的污渍。人形的脸上,用红色的笔画着一个扭曲的笑脸。
李斌的头皮瞬间炸开!他猛地一脚踩死刹车!
卡车吱嘎一声停住了。他惊恐地看向后视镜——车后面空空如也!那个推车的男人不见了!
他连滚带爬地摔出驾驶室,双腿发软。回头看,那辆灰卡车就静静地停在路中间,像个巨大的棺材。
他跌跌撞撞跑回自己的车,发动,掉头,油门踩到底,疯了似的沿着来路往回开!他甚至不敢再看后视镜,生怕看到什么东西追上来。
开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看见远处有村镇的灯火,他才稍微松了口气,减慢了车速。他颤抖着手去摸烟,发现手机又能开机了。他立刻拨通了一个跑长途多年的老司机王哥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王哥!王哥!”李斌声音都在抖,“我……我好像撞邪了!”
他语无伦次地把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重点描述了那辆布满灰尘的卡车,那个表情僵硬的男人,还有那个稻草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王哥的声音异常严肃:“斌子,你听着。你可能是遇到‘吃路鬼’了,也叫‘搭车煞’。老国道上年头久了,什么脏东西都有。”
“吃路鬼?”
“嗯。那灰卡车和推车的人,都不是真的。那是一种专门在夜里找落单司机麻烦的‘东西’。它假装车坏了,骗你帮忙。你要是心善,上了它的车,或者让它上了你的车,就麻烦了。”
“会……会怎么样?”
“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人就没了。听说那车是用来装‘替身’的。它找替身。你看到那个稻草人没有?那可能就是上一个着了道的。”
李斌冷汗直流:“那……那我刚才……”
“你运气好,及时刹车下来了!记住我下面的话,算是老司机口口相传的规矩,你肯定没听过!”王哥语气急促,“第一,半夜在陌生国道上,看到路边单独停着的旧车,特别是灰扑扑的,别好奇,别靠近,更不要下车!第二,如果有人拦车,特别是那种低着头看不清脸、衣服颜色晦暗的,千万别停!如果停了,他叫你帮忙推车,绝对不要碰他的车方向盘!”
他顿了顿,接着说:“第三,如果已经上当了,感觉不对,立刻朝车后吐三口唾沫,大声骂脏话,头也不回地走,千万别跑!一跑,它就知道你怕了,就会追上来!你刚才直接跑回来了,算是破了忌,但好在你离开那车了……”
王哥又叮嘱了几句,让李斌赶紧到有人的地方歇着,天亮再走。挂了电话,李斌心有余悸,把王哥的话反复在心里默念。他决定在前面的小镇住下,等天亮了再绕路上高速。
镇子很小,只有一家简陋的旅馆。李斌办好入住,身心俱疲地走进房间。他检查了门窗,和衣躺下,却毫无睡意,一闭眼就是那辆灰卡车和那个稻草人。
半夜,他被一阵尿意憋醒。迷迷糊糊起身去走廊尽头的公共卫生间。走廊的灯昏黄,忽明忽暗。
解决完,他正洗手,就在他关掉水龙头,四周陷入寂静时,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从外面传来的。
是某种……缓慢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地板上被拖着走。声音很轻,但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声音来自走廊。
李斌的血都凉了。他屏住呼吸,悄悄挪到卫生间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
昏黄的灯光下,走廊空无一人。但那摩擦声……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近!
他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摩擦声到了卫生间门外,停住了。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李斌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
然后,摩擦声再次响起,似乎是……转向了隔壁的房间?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然后是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最后,是关门落锁的“咔哒”声。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李斌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他连滚带爬地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上门,用椅子抵住,缩在床角,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斌就冲到前台退房。他脸色惨白,手还在抖。前台换了个睡眼惺忪的大妈。
“退……退房。”李斌把房卡递过去。
大妈熟练地办着手续,随口问:“睡得还好吧?昨晚没听到什么动静吧?”
李斌心里一咯噔:“动……动静?什么动静?”
“哦,没啥。”大妈打着哈欠,“就是隔壁街老王,收废品的,他那辆破三轮,昨天夜里不知被哪个缺德鬼偷了轮子,他一大早发现,正骂街呢。还以为能听到。”
三轮车?轮子?李斌想起昨晚那拖拽摩擦的声音……不对,那根本不是大妈嘴里的动静!他猛地抓住大妈的手:“大妈!隔壁……我隔壁房间,住的什么人?”
大妈被他吓了一跳,甩开手:“你隔壁?那间房空了好几天了,没人住啊!”
李斌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他不敢再多问,拿起行李几乎是逃出了旅馆。发动车子,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他按照导航,准备从镇子另一头绕上大路。
车子驶过镇口的一个废旧物品回收站时,李斌无意中瞥了一眼,猛地踩下了刹车!
回收站的院子里,杂乱地堆着各种破烂。而在那一堆废铁和旧家具中间,赫然停着一辆车!
一辆覆盖着厚厚灰尘的轻型卡车!车尾对着路边,和他昨晚见到的那辆,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这辆卡车的驾驶室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而卡车旁边,地上扔着几个用旧的稻草捆,还有几块脏得看不清颜色的破布。
一个穿着灰色旧外套的男人,正背对着路边,蹲在卡车旁边,似乎在捣鼓着什么。他的背影,那个僵硬的姿势……
李斌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不敢再看,一脚油门,车子咆哮着冲了出去!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蹲着的男人,似乎……缓缓地转过了头……
李斌不敢确认他有没有看清自己的脸,他只知道,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他终于驶上了宽阔平坦的高速公路,阳光刺眼,车流如织,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回到了人间。但他心里的寒意,却久久无法散去。
后来,李斌把这段经历告诉了几个信得过的朋友,每次说的略有出入,但核心不变:一条夜间的老国道,一辆求援的灰卡车,一个诡异的稻草人,还有旅馆里空房间门口的拖拽声。
听的人有的当笑话,有的将信将疑。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少数跑长途的司机圈子里,开始流传起一个新的提醒:深夜跑国道,如果看到一辆布满灰尘、停靠在路边的轻型卡车,千万别下车,别帮忙,尤其不要碰它的方向盘。据说,那辆车,还在寻找它的下一个“司机”。
而关于那条老国道,又多了一个不能说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