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发半夜从邻村喝酒回来,路上就没了踪影,第二天清早,村里人在后山沟发现了他一只鞋,鞋帮子上沾着些又黏又腥的玩意儿,不像血,倒像是某种活物的涎水。
这事儿一下就传开了。山村不大,百十来户人家,平日里最大的新闻就是谁家丢只鸡、谁家婆娘骂了街。王国发的失踪,尤其是那只沾着蹊跷黏液的鞋,让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种说不出的恐慌里。
“听说了吗?国发那鞋……”赵光能蹲在自家门槛上,端着个粗瓷大碗,嘴里嚼着腌菜,含混地对屋里忙活的女人说,“邪性得很,那黏液,腥得呛鼻子,绝不是寻常野兽的口水。”
他婆娘李艳梅正在灶台边和面,头也不抬:“少嚼舌根!喝多了掉沟里,让野狗舔了鞋,有什么稀奇?”她腰身粗壮,干活利索,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野狗?”赵光能把碗往地上一顿,“野狗能把他整个人都叼走了?骨头渣子都没剩?后山沟那地方,平整得很,连个挣扎的痕迹都没有!就像……就像凭空被什么东西捞了去!”
李艳梅停下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来,压低声音:“你小点声!别吓着孩子。兴许……兴许是遇上了狼?”她自己说着也没底气,这年头,后山早就没了狼。
“狼?”赵光能嗤笑一声,伸手在李艳梅滚圆的屁股上捏了一把,“狼口水是那味儿?我看倒像是……成了精的玩意儿。”他眼神里透着一股混杂着恐惧和莫名兴奋的光,凑近婆娘耳边,热气喷在她脖颈上,“你说,会不会是山里头那老辈子传说的……‘那东西’醒了?”
“死鬼!胡吣什么!”李艳梅一把推开他,脸上有点热,心里却是一哆嗦。山里的老传说,哪个村子没有几个?都是吓唬小孩子的,可王国发这事儿,实在透着邪门。
恐慌还没来得及发酵,第三天傍晚,村西头的张国良家出了事。她那个有些痴傻的儿子,快二十岁了,平时就在村口晃悠,那天天黑也没回家。张家媳妇哭着喊人去找,最后只在村外那片乱葬岗子边上,找到他平时攥在手里玩的一个磨得光滑的石子。石子旁边,又是一小滩半干涸的、腥臭的黏液。
这下,村里彻底炸了锅。不是意外,肯定不是!乱葬岗那地方,平时大白天都没人愿意单独去。傻子虽然痴傻,但力气不小,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就没了?连声叫喊都没有。
夜里,家家户户早早关门闭户。狗也不叫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破了胆,蜷在窝里发出呜呜的低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粘稠的恐惧。
“当家的,我……我害怕。”李艳梅钻进被窝,紧紧贴着赵光能结实却也有些僵硬的后背,手不自觉地去摸他胸口。
赵光能翻过身,把她搂在怀里,大手在她丰腴的大灯上用力揉搓着,还时不时弹她的奶头,像是要确认她的存在,也像是给自己壮胆。“怕个球!明天我就把柴刀磨快,管它什么玩意儿,敢来,老子剁了它!”他话说得狠,但声音里的虚颤,李艳梅听得真真切切。
“剁?你连个影子都摸不着……”李艳梅在他怀里扭了扭,“你说,它专挑落单的下手?王国发喝酒晚归,傻子一个人乱跑……”
“嗯,”赵光能的手不安分地往下滑,在那地方抠弄,声音粗重起来,“所以夜里别瞎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把门闩紧……就像现在,你男人在,你怕啥?”他动作有些急躁,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发泄意味。
“死相……轻点……”李艳梅半推半就,黑暗里,夫妻俩用最原始的方式对抗着无形的恐惧,喘息和低语被放大,与屋外死寂的村庄形成诡异对比。然而,恐惧并未消散,反而像阴冷的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村子陷入了极度的寂静和猜疑之中。白天人们结伴而行,眼神交错间都充满了警惕。没人再敢天黑后出门。关于“那东西”的传言越来越具体,有人说看见过一道黑影,快得像风,有人说闻到过一股特殊的腥臊气,还有人说,夜里听到过一种极轻微的、像是湿漉漉的麻袋拖过地面的声音。
第四个失踪的是外地的货郎。他贪图赶路,想在天黑前穿过村子到下一个镇子,结果就没走出去。第二天,他的货担子散落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杂货撒了一地,同样,旁边残留着那标志性的、令人作呕的黏液。
接连三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有那诡异的黏液如同死亡名片。村长坐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村子就散了。他敲响了村口那口废弃多年的铜钟,把全村能动的男人都召集到打谷场上。
夕阳像血一样泼在麦秸堆上。男人们聚在一起,蹲着、站着,烟雾缭绕,脸上都是凝重和恐惧。
“不能这么下去了!”村长是个干瘦的老头,但眼神还清亮,“咱们得弄个明白,到底是啥玩意儿在作祟!是狼是豹,也得揪出来!不然,今天是他,明天就可能是在座任何一位!”
“怎么揪?那东西神出鬼没的!”有人喊道。
“下套!”赵光能猛地站起来,他眼里布满血丝,这些天他也吓得够呛,但更多的是憋屈和一股狠劲,“挖陷坑,做夹子!就用活物做饵,不信它不来!”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意。恐惧最终转化成了疯狂的决心。一种近乎原始的狩猎本能被激发出来,掺杂着对未知的仇恨和自保的疯狂。
说干就干。男人们红着眼,拿出了当年对付山猪、豹子的劲头,甚至更狠。他们在村子通往外界必经的一片相对开阔的矮树林边,选了个地方。那里土质松软,而且旁边有个小土坡,便于观察和动手。
陷阱挖得极大极深,坑底埋上了用火烤过的尖锐竹签。上面用树枝、茅草巧妙伪装。陷阱中心,拴着一只不停哀叫的半大羊羔。陷阱周围,男人们还设置了好几个用粗麻绳和坚韧藤条做成的活套,一头牢牢系在附近的大树上。
剩下的,就是等待。精壮的男人分成几班,拿着锄头、柴刀、猎叉,甚至还有一杆老掉牙的土枪,埋伏在陷阱周围的土坡后、灌木丛里。夜晚的矮树林,死一般寂静,只有那只作为诱饵的羊羔,因为恐惧,发出细若游丝的哀鸣。
时间一点点过去,露水打湿了埋伏者的衣衫。虫鸣似乎都消失了,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这片区域。赵光能握紧了手里的柴刀,手心全是汗。李艳梅和其他女人孩子,都被勒令待在家里,顶死门窗。
就在天色即将透亮,人们精神最疲惫、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传来。
不是脚步声。更像是什么沉重而柔软的东西,紧贴着地面,极其迅速地滑行。伴随着的,是一股若有若无、但瞬间就能勾起人最深层恐惧的腥膻气。
来了!
所有埋伏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借着微弱的晨曦,他们看到了那个东西。
那根本不是什么已知的野兽!它的体型有牛那么大,形状难以名状,像是一大团暗红色的、没有皮肤的活肉,在地上不规则地蠕动、滑行。看不到明显的眼睛、鼻子,只有在身体前部,有一道不断张合、滴落着黏液的裂缝,那就是它的嘴!它移动的方式诡异至极,不是走,也不是爬,而是像一摊有生命的粘液,贴着地皮,悄无声息地流淌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它直扑那只哀叫的羊羔!
“拉!”村长嘶哑着嗓子吼了一声。
负责绳索的几个人用尽全身力气猛拉!绷紧的藤套瞬间弹起,准确地套住了那团“肉”的……大概是身体中部的部位。
几乎同时,那东西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猛地一挣!力量大得超乎想象,两个拉着主绳的精壮汉子差点被带倒!套住它的藤条深深陷入它那软腻的“肉体”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动手!”赵光能大吼一声,第一个从土坡后跳了出来,举起柴刀就砍。其他人也如梦初醒,发疯般地从埋伏点冲出来,锄头、猎叉没头没脑地朝那被暂时困住的怪物身上招呼!
那东西发出一阵绝非任何已知动物能发出的、沉闷而充满粘稠感的嘶鸣,剧烈地扭动起来。它的身体看似柔软,却异常坚韧,柴刀砍上去,像是砍进浸饱水的韧皮,只能留下不深不浅的伤口,流出更多暗红色、散发着恶臭的黏液。它没有四肢,但被套住的部分猛地膨胀,试图挣脱。
“别让它跑了!往死里打!”人们已经红了眼,恐惧化作了暴戾。土枪响了,铁砂大部分嵌进了那团肉里,效果甚微,反而激得它更加狂乱地挣扎。
一个村民躲闪不及,被那东西甩动的“身体”边缘扫到,顿时像被重锤击中,惨叫着飞了出去,口吐鲜血。这更激起了众人的凶性。更多的人扑上去,用尽一切办法攻击。有人找来干草,点燃了扔过去。火焰似乎让它感到了痛苦,嘶鸣声更加尖利。
它挣扎的力气在一点点减弱,那暗红色的肉体被砍得血肉模糊,黏液四溅。最终,在无数农具的疯狂击打下,它彻底不动了,瘫在陷阱边缘,像是一大堆被撕烂的、还在微微抽搐的内脏。
天,彻底亮了。
阳光照在这片狼藉的空地上,照在那团难以形容的恐怖肉块上。所有人都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身上沾满了恶臭的黏液和血迹,脸上是极度紧张后的虚脱和难以置信的后怕。
短暂的沉默后,不知是谁先爆发出一声哭嚎,接着是各种情绪的宣泄——恐惧、愤怒、以及……胜利的疯狂。
“剥了它的皮!看看它到底是个啥!”有人嘶喊道。
这个提议得到了响应。几个胆子大的,拿着剥皮刀,忍着强烈的呕吐感,上前处理这具诡异的尸体。过程极其艰难,它的“皮”和“肉”几乎长在一起,或者说,它根本就没有正常的皮肤结构。最终,还是被生生剐下一层布满诡异纹路、坚韧异常的暗红色膜状物。里面的肉,更是呈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作呕的色泽和质地。
没有人能说出这到底是什么。它不像任何记载中的生物。它的出现和它的形态一样,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邪门。
怪物的残骸被泼上油,烧了三天三夜,恶臭弥漫了整个山村,久久不散。那张剥下来的“皮”,被村长慎重地收了起来,说是要找个明白人看看,但后来也不了了之,或许是被偷偷埋掉了。
村子恢复了平静,再也没有发生失踪事件。但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人们眼神里多了些难以言说的东西,夜里关门更早,对孩子看管更严。关于那个夏天的恐怖经历,成了村民间心照不宣、不愿多谈,却又无法真正忘记的隐秘。
后山的乱葬岗边,似乎总比别处更阴冷一些。
而关于这个山村,又多了一个不能深究、只可意会的怪谈,在晚风里,悄悄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