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岭的夏夜,虫鸣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李老棍的尸体就停在他家堂屋正中央,门板搭成的临时床铺上,盖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床单。
“你个死鬼,轻点!”王言丽压低声音,掐了一把丈夫赵全柱的大腿肉,“在死人面前你也毛手毛脚,不怕李老棍跳起来找你算账?”
赵全柱嘿嘿一笑,粗糙的手非但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伸进婆娘的衣襟:“怕啥?李老棍活着时候就跟俺称兄道弟,死了还能不让兄弟快活快活?再说要不是咱俩给他守灵,这热死人的天,谁愿意陪个死人过夜?”
王言丽半推半就,眼角瞥向门板上的尸体,心里有些发毛。守灵是赵家岭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人死后的头三天必须有人日夜守着,防止猫狗窜过尸体引起“惊尸”,更防着尸体自己坐起来——那就是更邪门的“跳尸”了。
“你说...李老棍会不会真的...”王言丽突然压低声音,“他死得可不寻常啊。”
赵全柱的手停了下来,脸色也变得凝重。李老棍是三天前在山上砍柴时摔死的,发现时尸体已经僵硬,奇怪的是,他脸上凝固着一种极其诡异的笑容,眼睛也睁得老大。更邪门的是,尸体运回来后,有人看见李老棍的手指头上缠着一根红绳,解都解不下来。
“别胡说八道!”赵全柱呵斥道,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自己吓自己干啥?”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灵堂前的蜡烛火苗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忽明忽暗。门板上的白床单一角被风吹起,露出了李老棍穿着寿鞋的脚。
王言丽猛地一颤,紧紧抓住赵全柱的胳膊:“你…你看那蜡烛...”
赵全柱心里也发毛,但嘴上还是强硬:“一阵风罢了,看把你吓的。”他站起身,走到棺材前,想把床单重新盖好。
就在他伸手的瞬间,蜡烛突然“噗”一声熄灭了。
灵堂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娘的!”赵全柱骂了一句,摸索着找火柴。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在黑暗中投下惨白的光斑。赵全柱划亮火柴,重新点燃蜡烛,昏黄的光线再次充满灵堂。
就在这时,王言丽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手指颤抖地指着门板上的尸体。
床单的轮廓变了——李老棍的左手不知何时从身体侧面滑落,悬在门板边缘,手指弯曲成一个奇怪的姿势。
“刚…刚才他的手不是这样的...”王言丽声音带着哭腔。
赵全柱后背一阵发凉,但他强作镇定:“胡说啥呢,肯定是刚才风吹的。”他走到尸体旁,小心翼翼地把那只冰冷僵硬的手放回原位,然后重新盖好床单。
“俺…俺怕...”王言丽缩在椅子上,浑身发抖。
赵全柱回到座位,这次他没再对婆娘动手动脚,而是紧张地盯着门板上的尸体。灵堂里静得可怕,连外面的虫鸣声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什么事也没发生。赵全柱渐渐放松下来,也许真是自己吓自己。
“咕噜噜……”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从门板方向传来。
两人同时僵住,那声音像是喉咙被堵住的人试图吞咽什么。紧接着,白床单下面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像是布料在与什么东西摩擦。
赵全柱和王言丽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住床单。在昏暗的烛光下,他们清晰地看到,床单在尸体的腹部位置微微动了一下,就好像...下面的尸体轻轻抽搐了一般。
“全…全柱...”王言丽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赵全柱没吭声,额头渗出冷汗。他想起村里老人说过,死前有未了心愿或者含冤而死的人,容易“恋气”,就是一口气堵在喉咙咽不下去,这口气可能会让尸体动弹。
就在这时,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床单在尸体脸部的位置突然凹陷下去,就好像...下面的尸体张开了嘴。同时,那只刚才滑落的手又一次从床单下慢慢滑出,悬在半空中。更诡异的是,那根缠着红绳的手指头,似乎微微弯曲了一下。
“啊!”王言丽终于控制不住,尖叫起来。
赵全柱猛地站起,一把抓过桌上的白酒瓶,灌了一大口,然后壮着胆子走向尸体。他必须确认是不是自己眼花了,还是尸体真的在动。
他颤抖着手,慢慢掀开床单一角——
李老棍的脸暴露在烛光下。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诡异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赵全柱注意到,尸体的嘴唇不知何时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隐约能看到里面暗色的舌头。
“李老棍,兄弟知道你死得惨,但人死不能复生,你就安息吧。”赵全柱低声念叨着,伸手想合上死者的眼睛。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眼皮的瞬间,尸体的眼睛猛地转动了一下,瞳孔直接对上了赵全柱的视线!
赵全柱“嗷”一声后退好几步,差点摔倒:“活了!李老棍活了!”
王言丽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眼泪直流。
尸体没有坐起来,但床单下的胸膛似乎有了微弱的起伏。那只悬空的手开始有节奏地轻微抖动,手指一根接一根地弯曲,就像在尝试抓取什么。
最可怕的是尸体的喉咙部位,床单下面不断传来“咯咯”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跳…跳尸了!”王言丽终于喊出这句话,连滚爬爬就要往门外跑。
“不能走!”赵全柱一把拉住她,“守灵人跑了,跳尸会祸害全村!”
赵家岭祖辈传下的说法,一旦开始跳尸,守灵人必须镇守到天亮,否则尸体就会满村乱窜,见活人就扑。
王言丽瘫软在地,绝望地哭泣。赵全柱也是两腿发软,但他记得老一辈传授的方法,赶紧从兜里掏出一把糯米,撒在尸体周围——据说这能暂时镇住刚开始的跳尸。
糯米撒下后,尸体的抖动似乎真的减轻了,那只悬空的手也慢慢静止下来。
“有…有用...”赵全柱松了口气,赶紧又抓了一把糯米撒上。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两人寸步不敢离,紧张地盯着尸体的一举一动。每当床单下有异动,赵全柱就撒一把糯米,异动就会暂时停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糯米的效果似乎越来越差,尸体的动静越来越大。
到后半夜,尸体已经不只是轻微抖动,而是整个躯干都在有节奏地起伏,就像在尝试坐起来。那只悬空的手不再静止,而是不停开合,手指上的红绳在烛光下格外刺眼。
“糯米快没了...”赵全柱绝望地发现布袋即将见底。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
天快亮了。
听到鸡鸣,床单下的尸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幅度之大,整个门板都在嘎吱作响。尸体喉咙里的“咯咯”声变成了清晰的吞咽声,就像是那口一直堵着的气正在被强行咽下。
“坚持住!天快亮了!”赵全柱鼓励着妻子,也是给自己打气。
东方泛起鱼肚白,鸡鸣声接连响起。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纸照进灵堂时,门板上的尸体突然猛地一颤,然后彻底静止了。
一切恢复了平静。
赵全柱和王言丽瘫坐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天亮后,村民陆续到来。赵全柱语无伦次地讲述昨晚的经历,起初大家都不信,直到有人掀开床单,发现李老棍的寿衣后背处不知何时撕裂了一道口子,尸体的姿势也与最初有所不同,手指上的红绳也不翼而飞。
更诡异的是,尸体的嘴角竟然流出了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却又更加粘稠。
村里老人检查后脸色大变,确认这是跳尸的迹象,幸好被守住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按照规矩,这种尸体必须当天午时前下葬,不能停留。
当天中午,李老棍被匆匆下葬。赵全柱和王言丽回到家中,倒头就睡,直到次日晌午才醒。
事情过去了好几天,看似一切恢复正常。但第七天晚上,赵全柱起夜时,突然感觉右手中指一阵刺痛,点亮油灯一看,发现指根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细的红痕,像是被什么绳子勒过一样。
与此同时,王言丽也做了个噩梦,梦见李老棍站在床边,手指上的红绳不见了,而是系在了赵全柱的手指上。他咧着那诡异的笑容,嘴唇一张一合,没有声音,但口型清晰地说出三个字:“还没完...”
王言丽惊醒,推醒身边的丈夫,正要说话,却突然瞪大眼睛,惊恐地指向窗外——
月光下,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站在他们家院门口,一动不动地面对着他们的房子。那身形,像极了已经下葬七天的李老棍。
赵全柱顺着妻子指的方向看去,院门口空空如也。
第二天,俩人决定逃离故乡,去往远方打工。
乡村的夜晚重归寂静,只有远处不知名的夜鸟发出凄凉的啼鸣。月光洒在乡间小路上,那里空无一人,却又仿佛挤满了看不见的凝视。在这片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上,生与死的界限,有时薄得就像一张被风吹动的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