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门槛高一寸,能挡鬼三分。可没人说过,要是门槛自己变高了呢?
李华明发现自家门槛不对劲,是在一个寻常的傍晚。他从地里回来,抬脚进门时,膝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根横木上,钻心地疼。他“哎哟”一声,差点栽倒,扶着门框才站稳。
“邪门了……”他嘟囔着,低头去看。门槛是祖辈传下来的老榆木,黑黢黢的,被几代人的鞋底磨得中间微凹。可今天,那凹陷似乎浅了些,木头的高度,也的确比他早上出门时,高出了一截。不多,就一点点,但李华明天天从这里进出,感觉错不了。他以为是眼花了,或者累的,没太往心里去,用脚蹭了蹭,骂骂咧咧地进屋了。
第二天早上,李华明特意留了神。跨出门槛时,那种需要把腿抬得更高些的感觉又来了。他蹲下身,用手指仔细比量。没错,门槛真的又高了一点。原本只到他小腿肚中间靠下的位置,现在几乎快到中间了。木头表面干爽,没有任何拼接或者加高的痕迹,就像是它自己从地里又长出来一截。
他心里开始发毛。这事说给村里谁听,估计都得笑话他。他只好自己琢磨。先是怀疑地基下沉,导致门框下压,显得门槛高了。可他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门框、墙壁、地面,严丝合缝,没有丝毫变动。他又想,是不是木头受潮膨胀了?可接连几天都是大太阳,干燥得很,而且这老榆木历经百年,早就干透定型了,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膨胀这么明显?
接下来的日子,李华明的心一天比一天沉。那门槛,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一天高过一天。起初还不显,十几天后,已经需要他相当费劲地抬腿才能跨过去了。原本一抬脚就能轻松进出的门口,现在成了一道需要刻意逾越的障碍。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家里开始出现种种说不清的怪异。先是养了多年的大黑狗,一到晚上就冲着门口低吼,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咽声,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但就是不敢靠近门边,更别说像以前那样卧在门槛旁了。没过几天,大黑狗干脆不肯进屋了,宁愿趴在院子里过夜,怎么拖都拖不进来。
然后是他夜里总睡不踏实。并不是听到什么具体的声音,而是一种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整夜整夜地站在门外。不是敲门,也不是推门,就是站着。有时半夜惊醒,他会清晰地感觉到门外的存在,一股冰冷的、带着霉土的寒气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渗进来。他大气不敢出,僵在床上,直到天色微亮,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才骤然消失。
他试过一些土办法。找来了朱砂,混了点黑狗血,在门槛上画了符。头一天似乎有点用,门外那股阴冷气淡了些。可第二天一早,他就发现,画上去的符咒颜色变得极淡,像是被什么东西舔过、蹭掉了大半。而门槛,又无声无息地高了半寸。
他也偷偷请了邻村一个据说懂点门道的老光棍来看。那老光棍围着房子转了三圈,盯着门槛看了半晌,脸色越来越白,最后连连摆手,“管不了,管不了,你这门槛……不是在挡鬼,是在……留客。”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连烟都没要。
“留客?”李华明琢磨着这两个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留什么客?谁能被这越来越高的门槛“留”住?
门槛的高度已经超过了他的膝盖。进出房屋,得像翻越一座小小的山梁。他一个壮年汉子尚且如此,若是老人小孩,恐怕根本进不来。他不敢让在城里打工的儿子一家回来,只推说家里一切都好。
村里的风言风语也起来了。有人说李华明中了邪,有人说他家宅基不干净。以前常来串门喝酒的邻居,现在路过他家门口都绕着走,眼神躲闪。李华明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恐惧和孤独像藤蔓一样缠紧了他。他开始仔细观察门槛的变化。他发现,这门槛的增长,似乎主要在夜里进行。每天清晨,他都会看到它又冒出一截。木头的颜色也越发深沉,黑得像墨,而且质地变得异常坚硬,用斧头砍上去,只留下一个白印,震得手发麻,仿佛砍的是生铁。
又一个夜晚,李华明被一阵极其细微的“沙沙”声惊醒。那声音,就像是春蚕在啃食桑叶,又像是泥土在滑动。他猛地坐起,心脏狂跳。声音来自门口。
他蹑手蹑脚地爬下炕,摸到堂屋,屏住呼吸,凑近门缝往外看。月光惨白,院子里空无一物。但那“沙沙”声却异常清晰,正是从门槛的位置传来的!他看不到具体情形,但能感觉到,那门槛,正在月光下,像某种有生命的活物,缓慢地、固执地向上生长。
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退回里屋,用被子蒙住头,一夜无眠。
自那晚后,李华明彻底垮了。他眼窝深陷,形销骨立。那门槛已经高及他的大腿根,进出都得双手撑着,费力地翻爬。他不再下地,整天缩在屋里,对着那扇越来越难以逾越的门发呆。屋里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土腥气和陈旧木头味。他总觉得,只要天一黑,门外就站满了“东西”,它们被这越来越高的门槛拦着,进不来,但也……走不了。
“留客……”老光棍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他明白了,这高耸的门槛,确实成了一个可怕的囚笼。只不过,囚禁的不是想进来的鬼,而是他这个人。他被自己家的门槛,困在了屋里。
终于,他受不了了。他决定,无论如何,天亮就走,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城里投奔儿子。
最后一个夜晚,格外漫长。门外那种“被拥挤”的感觉达到了顶点。虽然没有声音,但他仿佛能“听”到无数无声的叹息和摩擦。门槛已经齐腰高了,像一堵矮墙。他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坐在炕沿,等着天亮。
第一缕天光透过窗纸时,门外那令人窒息的感觉霎时间消失了。世界恢复了清晨应有的宁静。李华明长长松了口气,挣扎着站起来,准备进行最后一次艰难的“翻越”。
他走到堂屋,面对那齐腰高的漆黑门槛。他习惯性地先伸出双手,按在门槛顶上,准备支撑身体跨过去。
就在他的手按上去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僵住了。
触感不对。
这门槛……太冷了。那不是木头的凉,是一种彻骨的、属于地下深土的阴寒。而且,异常光滑坚硬,毫无木头的纹理。
他低头,仔细看去。
借着微弱的晨光,他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什么老榆木门槛了。那颜色,那质地……分明是一口被磨得光滑无比的……棺材板!不,不是一口,是很多口棺材板,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紧紧地挤压、拼接、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高耸的死亡之墙!
难怪它能自己长高!难怪斧头砍不动!这根本就不是木头!
李华明怪叫一声,想缩回手,却发现手掌像是被那“棺材板”吸住了一样,冰冷刺骨的感觉顺着手臂急速蔓延。他惊恐地看到,以他手掌接触的地方为中心,那漆黑“木头”的颜色,正迅速向他全身蔓延,所过之处,皮肤变得僵硬、失去血色,如同朽木。
他想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看到的,只是棺材盖合上,以及四周冰冷的棺材板。
与此同时,真实世界里,儿子一家和村民正在给他办丧事,堂屋里摆着一口棺材,他的尸体躺里面,三天前他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