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响起时,窗外的乌云里似乎有东西在动。
那不是闪电的形状。
张准关掉电锯,嘈杂的木工房瞬间安静,只剩下暴雨砸在铁皮屋顶的轰鸣。他走到窗边,抹开玻璃上的水汽。天空低得吓人,浓黑的云团像浸透的棉絮,沉沉地压向这座城市。现在是下午三点,天却黑得如同深夜。又一声闷雷滚过,短暂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天际。就在那千分之一秒的光亮中,张准僵住了——他分明看到,层层乌云之间,有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轮廓在缓缓扭动。
“看什么呢?”徒弟小王凑过来,也望向窗外,“这鬼天气,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云里……好像有东西。”张准感到一阵晕眩,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小王眯着眼看了半天,摇摇头:“啥也没有啊,师父你是不是又熬夜干活了?眼花了吧?”
张准没回答。他四十出头,干了二十年木匠,眼神一向很好。刚才那一瞥,虽然短暂,但绝不是什么错觉。那东西庞大得超出常理,似乎有无数细长的肢体在云层中缓慢舒展,又迅速被黑暗吞没。
“收拾一下,早点下班。”张准转身开始收拾工具,“这天气邪门。”
小王嘟囔着今天要完成的订单,但还是听话地开始打扫卫生。张准是这一带有名的木匠,手艺好,人也稳重,从不说没根据的话。
两人收拾妥当,锁上工房大门。雨更大了,街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他们一前一后走向停车场,狂风几乎要把伞掀翻。
“师父,你看那边!”小王突然抓住张准的胳膊,声音发颤。
张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马路对面一栋写字楼的顶层,几扇窗户后面,隐约有几个人影正贴着玻璃,一动不动地仰头望着天空。在完全漆黑的办公室里,这种僵硬的姿态显得格外诡异。
“大概是加班的人吧。”张准说,但自己也不信。那栋写字楼这几天进行电力维护,整个顶层应该是断电状态。
又一道闪电划过,这一次持续时间稍长。张准清楚地看到,那些黑影的脖子以不正常的角度向后仰着,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吸在了窗玻璃上。
“快走。”张准拉着小王快步走向自己的小货车。
车内,雨刷器以最快速度摆动,仍难以看清前方的路。电台信号断断续续,女主播的声音夹杂着刺耳的杂音:“……气象局发布红色预警……建议市民尽量避免外出……有报道称……乌云中出现异常光影现象……请勿长时间直视天空……”
“师父,你听到了吗?”小王紧张地抓着安全带,“她说乌云里有东西!”
张准紧握方向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不时扫向后视镜,不是看后面的车,而是看那片压在城市上空的诡异乌云。
在一个红灯前,旁边车道的司机突然打开车窗,不顾大雨探出头,死死盯着天空。那人的表情混杂着恐惧和痴迷,嘴巴微微张开,雨水打湿了他的脸也浑然不觉。
“疯了,都疯了。”小王喃喃道。
张准加快车速,他想尽快回到公寓。这座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此刻变得陌生而危险。
交通几乎瘫痪了。雨太大,许多路段积水严重,车辆排起了长龙。更令人不安的是,不断有人从车里出来,站在大雨中仰头望天,如同被催眠一般。
小王好奇地抬头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我不喜欢这样,”小王的声音带着哭腔,“师父,到底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张准实话实说,“但肯定不是好事,不要看。”
他决定绕道走老城区,虽然路窄,但可能不会那么堵。小货车驶入狭窄的街道,这里的路灯大多坏了,只有车灯在黑暗中划出有限的光明。
“停车!”小王突然尖叫。
张准猛踩刹车。车前,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站在路中央,双臂张开,仰面朝天,任由雨水冲刷她的脸。她的嘴唇不停动着,像是在念诵什么。
张准按了按喇叭,女人毫无反应。他只好下车,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衣服。
“女士,你还好吗?”他走近问道。
女人缓缓低下头,看向张准。她的眼睛空洞无神,瞳孔扩散得几乎看不到边缘。
“它醒了,”女人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它在云里看着我们。”
“谁?谁在看我们?”张准追问。
女人又抬起头,重新陷入那种痴迷的状态。张准抓住她的手臂,想把她拉到路边,却感到她的身体僵硬得像木头。
远处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一辆警车停下,两名警察下车跑来。
“我们接到报警,这里有人行为异常,”年轻些的警察说,同时警惕地看了一眼天空,“这天气真是见鬼了。”
年长的警察试图与女人沟通,但她只是重复着“它在云里看着我们”。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十七起报案了,”年轻警察低声对同伴说,“全是在这种天气下发生的,都说云里有东西。”
张准回到车上,感到一阵寒意。这不是普通的雷暴雨,乌云里确实藏着什么。
他们继续上路,电台信号完全中断了,只有沙沙的杂音。小王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车内的寂静。
“是我妈,”小王接起电话,“喂?妈?信号不好……什么?你在哪?”
电话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阳台……我控制不住自己……云里有光……好美……”
“妈!别出去!回家去!”小王对着手机大喊,但电话已经断了。他疯狂地回拨,却再也打不通。
“去你妈家,”张准立即调转方向,“地址告诉我。”
小王的母亲住在城东的一片老旧小区。当他们赶到时,发现小区空地上站着十几个人,全都保持着仰头望天的姿势,如同一个个雕塑。雨水冲刷着他们麻木的脸,却无人移动分毫。
“妈!”小王冲下车,跑向其中一个人影。张准紧跟其后。
小王母亲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缩成针尖大小,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它召唤我们,”她梦呓般地说,“它需要见证者。”
“妈,我们回家。”小王试图拉她离开,但她纹丝不动。
张准帮忙一起拉,却发现这个瘦小的老太太重得不可思议,仿佛双脚在地上生了根。
“看!”小区里另一个望天的人突然指向乌云,“它又动了!”
所有人——包括那些被催眠的人——同时发出低沉的惊叹。张准和小王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闪电再次亮起。这一次,持续时间长得不正常。在那一瞬间,张准清楚地看到了它。
乌云之中,一个难以形容的庞大存在正在缓缓转动。它没有固定的形状,似乎由阴影和光线交织而成,核心处有什么在脉动,如同一个巨大的心脏。无数丝状物从主体延伸出去,消失在周围的云层中。最令人不安的是,它给人一种有意识的感觉——它不是自然现象,它在观察,在等待。
闪电熄灭,一切重归黑暗。但那一瞥的印象已深深刻在张准的脑海中。张准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想起患病在家的妻子,年幼的女儿还等着他回家,这念头将他拉回现实。
“我们得离开这里,”他用力的扇了迷糊的小王一巴掌,“现在就走。”
小王惊醒过来,嘴里嘟囔:“我看到了,我也看到了。”
两人强行将小王母亲抬上车,老太太出奇地沉重,且一直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嘴里念念有词。
回张准公寓的路上,城市一片混乱。警车、救护车的灯光在雨中闪烁,一些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另一些人则像被钉在原地一样仰望天空。有种集体疯狂的氛围在蔓延。
到达公寓楼下车库,他们费力地将小王母亲带进电梯。公寓里,张准让妻女不要靠近窗户,让小王照顾母亲,自己则走到窗前。
乌云更低了,几乎贴到了高楼的外墙。不时有闪电从中迸发,每次闪光都隐约勾勒出那个巨大存在的轮廓。张准感到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想要一直看着它,成为它的一部分。他强迫自己拉上窗帘。
小王母亲被安置在沙发上,依然保持着那种诡异的状态。小王试图喂她喝水,但水顺着嘴角流下,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吞咽的本能。
“师父,这到底是什么?”小王几乎崩溃地问。
张准摇头,拿出手机,发现网络时断时续。社交媒体上充斥着类似的消息:#乌云中的异物#、#天空中的眼睛#、#集体幻觉#。有人上传了模糊的照片和视频,但由于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则推送新闻标题引起了他的注意:“异常天气引发集体心理现象?专家解释。”
文章里,几位心理学家表示这可能是一种罕见的集体幻觉,由特殊天气条件引发。但评论区充满了目击者的描述,与张准看到的惊人一致,而且意志不坚定的人就会迷糊。
晚上七点,雷声突然停止了。雨还在下,但那种压迫感减轻了些。小王母亲眨了眨眼,仿佛刚从梦中醒来。
“我……这是在哪?”她困惑地看着四周,“我怎么来的?”
“妈!”小王抱住她,“你没事吧?”
“我就是做了个奇怪的梦,”她揉着太阳穴,“梦见天空打开了,有光……很美,但又很可怕。”
张准拉开窗帘一角。乌云正在散去,月光从云缝中透出。那个存在消失了,或者说,它从未存在过?
事后统计,那天下午全市有超过三千人出现了类似的精神恍惚状态,症状在雷雨停止后逐渐消失。医学专家归因于一种由气压变化和特殊光线条件引发的暂时性意识障碍。官方解释是罕见的天气现象导致的集体错觉。
但张准知道真相不是这样。他清楚地记得乌云中那个脉动的存在,记得它给人的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他保存了几张那天下午拍摄的照片,经过专业软件增强后,云层中确实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不符合任何已知的自然现象。
三个月后,张准在晚报角落读到一则小新闻:一位天体物理学家发表论文,讨论了一种名为“大气暂现现象”的可能性——短暂存在于地球大气上层的未知形态生命。论文没有引起多少关注,很快就被遗忘了。
只有张准和那些亲眼目睹的人记得,那个雷雨下午,天空中的确有什么东西苏醒了。它来了,它看了,然后它离开了——也许还会回来。
都市的传说簿上,又悄悄多了一页。每当乌云压城,雷声滚滚时,总有人会不安地望天,想起那个关于云中窥视者的故事。而真相,依旧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等待着下一次的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