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照片是上周葬礼上拍的。现在,照片里本该是空着的灵床中央,多了一个模糊的、侧躺的人形轮廓。李薇盯着手机屏幕,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操!什么玩意儿!”她丈夫张强凑过来,醉醺醺地一把抢过手机,眯着眼看,“哟,这谁拍的?角度挺刁钻啊,把哪个妞拍我床上了?”他喷着酒气,手不规矩地摸上李薇的腰,“怎么,吃醋了?死人哪有你带劲……”
李薇猛地推开他,脸色煞白:“那是你舅的葬礼!灵堂!床上躺的是骨灰盒!这多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张强不耐烦地挥挥手:“屁大点事,肯定是拍照时手抖了,或者光线问题。一个死人而已,还能爬起来给你摆姿势?”他猥琐地笑着,凑近她耳朵,“别管那老光棍了,咱俩玩点活的……让我摸摸,是不是吓出水了?”
李薇心里一阵恶心,不只是因为他的下流话,更是因为那张照片带来的寒意。张强的舅舅是孤寡老人,死后还是他们去办的丧事。葬礼很简单,没几个人。这张照片是仪式结束后,张强非要拉着她在空无一人的灵堂里拍的,说留个“纪念”。当时他就借着酒劲,在她身后又摸又亲,说了不少混账话,什么“老家伙死了,钱归我们,正好让你爽爽”之类的。
现在报应来了?
她夺回手机,放大照片仔细看。那个侧躺的人形非常模糊,但轮廓清晰,尤其是臀部到腰线的弧度,像个蜷缩的女人。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人形旁边的床单,似乎有微微下压的褶皱。
“你看这褶皱!像不像真的有人躺过?”她声音发颤。
张强扫了一眼,满不在乎:“床单没铺平呗!你他妈有完没完?一个死人照片,看个没完,还不如看看你老公我……”他说着又黏上来,手往她衣服里伸。
李薇使劲挣脱,冲到电脑前,把手机照片传上去,用软件调整对比度。人形更清晰了,甚至能隐约看到布料般的纹理,但面孔位置依旧是一片混沌的空白。
“不行!这照片不能留!邪门!”她说着就要删除。
“别删!”张强突然喊道,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删了多可惜!这要是真的,那可太他妈刺激了!灵异照片啊!说不定能卖钱!”他眼里闪着贪婪又扭曲的光,“来来,再拍几张试试,看能不能拍得更清楚点!”
他拉着李薇,不顾她的挣扎,硬是回到客厅,对着空沙发、空餐桌、空卧室门廊,用手机各个角度乱拍一气。每拍一张,他还故意对着空气说下流话:“嘿,老舅,看看你外甥媳妇,身材不错吧?可惜你没福气享受了!”“怎么样?孤零零的下面难受不?给你看看活的!”
李薇浑身冰凉,拼命想阻止他。张强却越来越起劲,把她按在沙发上,手机镜头对着她凌乱的衣领和惊恐的脸:“来,给咱舅笑一个!让他开开眼!”
就在这时,客厅的顶灯,猛地闪烁了几下,熄灭了。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两张惨白的脸。
“妈的,跳闸了?”张强骂骂咧咧地起身去找电箱。
黑暗里,李薇蜷缩在沙发上,心脏狂跳。她下意识地拿起自己的手机,点亮屏幕——屏保就是那张灵堂照片。黑暗中,那个侧躺的人形,似乎……动了一下?轮廓更清晰了,仿佛正慢慢转过来。
她尖叫一声把手机扔了出去。
张强在配电箱那边鼓捣了一会,灯重新亮了。他走回来,脸上兴奋多于恐惧:“真他妈邪门!电闸好好的,自己又合上了!肯定有东西!刺激!”
他捡起李薇的手机,屏幕摔裂了,但照片还在。他盯着照片,瞳孔骤然收缩:“咦?这东西……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李薇凑过去一看,几乎窒息。照片上,那个侧躺的人形,不再是模糊一团。腰臀的曲线更加分明,甚至能看出一种慵懒的、等待的姿态。最可怕的是,它旁边床单的下压褶皱,更深了。
“别玩了……张强,我求你了,把照片删了吧……”李薇带着哭腔。
“删?现在更不能删了!”张强眼神狂热,“这是证据!活的证据!我要发网上,肯定火!”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妄想里,开始对着空气胡说八道,言语更加不堪入耳,甚至带着具体的、侮辱性的描述,仿佛那个“存在”真的是一个可以被他意淫的对象。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变本加厉。
先是家里总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烛和旧木头混合的味道,那是葬礼灵堂的味道。然后是夜里,两人睡着后,总觉得身边的床垫会微微下陷,像是有人轻轻躺下。李薇好几次被冻醒,感觉后背发凉,仿佛有人在她身后吹气。她推醒张强,张强起初不耐烦,后来有一次,他也感觉到了,猛地开灯,身边空空如也,但枕头上却有一个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人的、浅浅的压痕。
张强开始有点怕了,但嘴上依旧强硬,甚至用更下流的话来壮胆,骂骂咧咧地说要是真有什么女鬼,就让她出来试试。
直到那天晚上。
两人听到卧室里有声音。声音来自卧室门外。像是有人穿着柔软的布料拖鞋,在客厅里轻轻走动。
张强这次真怕了,抄起一个棒球棍,哆哆嗦嗦地打开卧室门。客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他打开灯,什么都没有。
但沙发上,平时李薇常坐的位置,那个柔软的靠垫,中间凹下去一大块,形状……很像一个人坐过后刚刚起身的样子。
张强脸色惨白地退回卧室,反锁了门。那一夜,两人都没睡,开着灯坐到天亮。
第二天,张强蔫了,不敢再提照片的事,也不敢再乱说话。李薇坚持要找人来看看,张强闷声同意了。李薇想起葬礼上,舅舅单位来了个沉默寡言的老同事,好像懂点这方面的事,便辗转要到了电话。
电话里,李薇语无伦次地说了经过,隐去了张强的那些混账话,只强调拍了灵堂照片后出现异常。
对方安静地听完,叹了口气,声音苍老:“姑娘,殡仪馆的灵床,是死人躺的。活人在那里嬉闹拍照,本身就不敬。更何况……你们是不是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尤其是不干不净的,冲撞了‘那边’可能路过、或者暂时停留的‘东西’?”
李薇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张强那些污言秽语。
“那种无依无靠的孤魂,有时候会跟着阳气弱、或者行为不检点的人回家。你们给了它‘暗示’,尤其是……那种方面的暗示,它可能就……当真了。它觉得被邀请了。”老人顿了顿,“照片只是引子,真正招祸的,是管不住的嘴和念头。它现在以为那是它的‘位置’了。”
挂掉电话,李薇浑身发抖。她看向张强,张强显然也听到了话筒里的声音,面如死灰。
“删了……现在就把所有照片都删了!”李薇尖叫。
这次张强没有反对,手忙脚乱地拿出自己的手机,又抢过李薇摔裂的手机,找到所有相关的照片,甚至清空了最近删除相册。做完这一切,两人瘫坐在沙发上,仿佛虚脱。
之后半天,似乎平静了些。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淡了,空气中的异味也散了。两人稍微松了口气,以为事情过去了。
傍晚,张强想去阳台抽根烟定神。他走到阳台门口,伸手推门——那扇透明的玻璃拉门,却像是一堵无形的墙,纹丝不动。他用力推,甚至用肩膀撞,门依然紧闭,仿佛从外面被焊死了。
“怎么回事?”李薇过来帮忙,两人一起用力,玻璃门哐哐作响,但就是打不开。
张强烦躁地贴着玻璃想看看外面卡了什么。就在他脸凑近玻璃的瞬间,他整个人僵住了,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
李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透明的玻璃门上,映出的不仅是他们两人惊恐的脸,在他们身影之间的空隙里,隐约多了一个极其模糊的、女性的侧面轮廓。它似乎……正侧躺在阳台的地面上,姿态慵懒,仿佛在休息。
只是一个安静的、侧卧的模糊影子。
但那种存在感,压得人无法呼吸。
张强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后退,瘫倒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散发出腥臊气。他指着玻璃门,牙齿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
李薇也看到了,她没有叫,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她终于明白,删除照片根本没用。那个“东西”,那个因为亵渎和污言秽语被“邀请”来的存在,已经把这个家当成了它的地方。它不需要显形,不需要说话,只需要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宣告它的存在,就足以让人崩溃。
它侧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永恒的同居者。
夫妻俩连夜逃出了那套房子,在附近酒店住下。张强像是被抽走了魂,整日疑神疑鬼,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一会儿求饶,一会儿又破口大骂。不到一个月,他被发现死在酒店浴缸里,官方结论是酒后意外溺亡,水刚没过脚踝。只有李薇知道,他死前最后一晚,曾惊恐地对她喊,说看见那个“侧躺的东西”就躺在他旁边,冰冷冰冷的。
李薇处理完后事,以低得离谱的价格火速卖掉了那套房子,带着剩下的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座城市。
到最后,她也不明白那个侧躺的东西是什么,怎么来的,她只知道它的目的就是杀死张强。
两年后,在千里之外一个阳光充沛的南方小城,李薇再婚了。新郎是个温和的普通男人,对她很好。婚礼简单而温馨。只是,当摄影师安排新人摆姿势时,无意中说了一句:“新娘可以再侧躺一点,对,这样曲线更柔和……”
“侧躺”两个字像冰锥刺进李薇耳中。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下意识地猛地坐直身体,动作大得几乎掀翻椅子。新郎和摄影师都诧异地看向她。
李薇脸色苍白,强挤出一个笑容,解释说有点不舒服。没人知道那一刻她心底涌起的寒意。她以为自己逃开了,却没想到,有些东西,会像一个无声的烙印,跟随着知道它存在的人,成为这座城市里,又一个无法对人言说的隐秘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