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来的人低垂着头,双手放在膝上,一动不动。他的工装沾有暗色污渍,鞋子破旧。张豹试图与他搭话:“您好,请问这车是往哪开的?”
没有回应。那人就像没听见一样。
年轻人也走过来:“先生,这车不对劲,我们得想办法下车。您知道什么吗?”
依然没有反应。中年人像是凝固的雕像,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到。
中年妇女突然尖叫一声,指着那人的手:“他的手!”
大家看去,只见那人的手指干瘪皱缩,颜色青黑,根本不像是活人的手。
“他……他是死人!”妇女崩溃大哭。
这句话打破了最后一丝理智。年轻人发疯似的捶打车门:“开门!放我们下去!”
司机毫无反应,公交车速度反而加快了。
老人突然说:“看窗外。”
大家看向窗外,发现景色完全变了。他们不再在城市中,而是行驶在一条荒芜的道路上,两旁是茫茫荒野,看不到任何灯火。天空漆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这不可能,”张豹喃喃自语,“这才开了多久,怎么可能出城?”
时间感错乱了。张豹感觉上车顶多半小时,但按照公交车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快就离开城市。除非...这根本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世界。
公交车又开始减速。前方出现一个孤零零的站台,样式古老,只有一个铁牌子和一根柱子。站台上站着一个人影。
车停了,门打开,几人又被定住了。
站台上的人没有立即上车,而是抬起头看向车内。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睛空洞,嘴唇紧闭。和司机一样,这张脸看起来像是蜡做的。
那人缓缓抬起手指,指向车内的五个人。
司机第一次发出了声音——一种机械般的、毫无语调变化的声音:“未到终点,不得下车。”
这句话让所有人如坠冰窟。这不是普通的公交车,而是通往未知之地的运输工具。他们上错了车,上了不该活人上的车。
“往回开!”年轻人突然冲向驾驶座,“调头!往回开!”
就在他即将碰到司机时,公交车突然急刹车。年轻人摔倒在地。车门打开,外面不再是荒野,而是一片浓雾,什么也看不见。
司机的头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蜡制的脸毫无表情:“该下的,请下车。”
最后排的那个工装男子缓缓起身,步履僵硬地走下车,消失在浓雾中。车门关上,公交车继续前行。
车内死一般寂静。四人面面相觑,明白了什么——这车会在中途放下“该下”的,而他们显然不是“该下”的,因为他们还活着。
“我们会上哪?”中年妇女颤抖着问。
没人能回答。公交车驶入更浓的黑暗,车速越来越快,几乎像是在飞行。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虚无。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过了十分钟,也可能过了数小时。终于,公交车开始减速。
前方出现微弱的光源。随着距离拉近,他们看清那是一个破旧的终点站,几盏昏黄的灯照亮着小片区域。站牌上的字模糊不清,隐约能辨认出“终点站”字样。
公交车缓缓停稳。车门嘶一声打开。
司机一动不动,声音机械:“终点站到了,所有乘客请下车。”
四人犹豫不决。外面看起来像是废弃的车站,远处有几栋模糊的建筑轮廓,风格古老怪异。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
“不下车会怎样?”张豹壮着胆子问。
司机缓缓转过头,蜡制的脸在昏暗灯光下更显诡异:“坐回头车,永无终点。”
这句话让所有人不寒而栗。回头车意味着永远在这条线上来回,永不下车。
老人最先起身,叹了口气:“走吧,看看命运给我们准备了什么。”他慢慢走下车,身影融入车站的昏暗光线中。
中年妇女抽泣着,但也知道别无选择,跟着下了车。
年轻人看向张豹,眼神绝望。两人最后下车,脚踏上坚硬的土地。
车门随即关闭。公交车无声启动,缓缓驶离车站,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四人站在空荡的终点站,面面相觑。这里安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没有。车站简陋得只有一个小棚子和一个长椅,站牌上的字完全剥落,无法辨认。
“现在怎么办?”中年妇女无助地问。
老人指向远处:“那边似乎有灯光。”
极远处,隐约有微弱的光亮闪烁。没有别的选择,四人只好朝着光亮方向走去。
路很长,四周是荒芜的土地,没有植被,没有生命迹象。走了不知多久,他们终于靠近了光源——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屋,窗内透出烛光般的光亮。
门没锁。推开门,里面陈设简单但整洁,有桌椅和床铺,甚至还有食物和水。墙上挂着一本老旧的日历,日期停留在二十年前。
桌上有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写着:
“欢迎来到中间领域。
你们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幸运是因为你们下了车。
不幸是因为这里不是人间。
等待吧,或许有一天,通道会再次打开。”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四人明白了,他们被困在了生与死之间的某个地方。那辆公交车是引渡工具,将即将死亡或刚刚死亡的人带往来世。而他们,阴差阳错上了车,来到了这个不属于活人也不属于死人的地方。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里的时间流逝似乎与人间不同。食物和水会自动补充,但永远不会有多余。他们不会衰老,不会饥饿,只是存在着,等待着不知是否会到来的“通道再次打开”。
有时,在特定的时刻,他们会看到那辆公交车从远处驶过,无声无息,载着新的“乘客”,驶向未知的终点。
他们尝试过走近道路,但总是无法真正接近,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离。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公交车经过,却无法拦截。
中年妇女开始写日记,记录这漫长而无尽的等待。年轻人每天锻炼身体,保持希望。老人常常静坐冥想,似乎已接受命运。张豹则探索周边区域,虽然这里似乎没有边界,但也找不到任何出路。
直到有一天,远处出现了变化——一道新的光亮,不同于公交车的行驶路线。
四人激动地朝着光亮跑去。那光越来越亮,形成一道门的形状。门内是他们熟悉的城市景象,现代街道,行人往来。
没有犹豫,他们相继跨过光门。
瞬间的天旋地转后,他们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熟悉的公交站台边,正是当初上车的地方。夜色依旧,时间似乎只过了几分钟。
路上有车辆驶过,行人走过。一切正常得让人想哭。
他们互相看着,确认彼此都回来了,然后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没有多余的话语,各自匆匆回家,庆幸着逃过一劫。
第二天,张豹试图联系其他三人,却发现怎么都找不到联系方式。他去年轻人上班的地方询问,被告知没有这个人。找到中年妇女的住址,开门的陌生人说从未听说过她。最后寻找老人常去的公园,常客们都说从未见过这样一位老人。
仿佛其他三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张豹开始怀疑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梦,直到他在口袋里摸到一张纸条——上面是中年妇女的笔迹:“如果我们失散了,记住,这一切都是真的。”
又一天,他在新闻上看到一则报道:近日发现一批旧档案,记载二十年前本市曾有一辆公交车连同司机和乘客神秘失踪,至今未找到踪迹。据档案描述,公交车编号与张豹那晚所坐的车辆一致。
张豹没有向任何人讲述这段经历,他知道没人会相信。但他开始关注城市的公交系统,特别是夜班车。但有时加班到深夜,他会特意避开那班车,宁愿走远路坐其他车次。
一年后的某个夜晚,张豹加班到很晚。走到公交站时,他下意识地警惕四周。一辆正常的公交车驶来,他松了口气上车。
车内乘客寥寥无几。张豹选了个位置坐下,无意间看向对面车窗——车窗玻璃反射中,一辆老旧的公交车无声地跟在他们后面,车内空无一人。
张豹猛地回头,却发现后面什么也没有。再看向车窗反射,那辆鬼车依然跟着,保持恒定距离。
他提前下车,一路跑着回家,彻夜未眠。
自那以后,他偶尔会在夜晚的城市反射中看到那辆公交车——玻璃窗、水洼、手机屏幕...它永远空车驶来,不知载何物而去。
城市又多了一个怪谈:夜班公交。有人说它是引渡亡灵的摆渡车,有人说是时空错位的产物,没人知道真相。只知道若在深夜街头,见空车驶来,切勿上车——因为它空着来,却不会空着离开。
而生与死的边界,有时只是一扇车门那么薄,跨过去,可能就是永无止境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