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兵和李丽萍的婚姻,早在三年前便已名存实亡。两人蜗居在城市边缘的一间出租屋里,窗外是高架桥上永不停息的车流声。张兵失业后沉迷赌博,欠下一屁股债,催债的电话日夜不休,像索命的咒语般缠绕着这个家。
“又来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李丽萍捂着耳朵,面色苍白地看着沙发上刷手机的丈夫。
张兵头也不抬:“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你去卖批?”
这话他说得轻描淡写,李丽萍却听得心头一刺。她没想到,几天后,张兵真的想出了个“办法”——那晚他灌了她半瓶白酒,在她昏昏沉沉时扒光了她的衣服,用手机拍下照片。
“你干什么?”李丽萍酒醒大半,慌忙抓过毯子遮身。
“赚钱啊!”张兵晃着手机,脸上浮现出李丽萍陌生的笑容,“有人出高价买这类照片,特别是...外拍的。”
李丽萍坚决不从,换来的是张兵的一顿拳脚。自那以后,抵抗的代价便是暴力相向,她渐渐学会了顺从。
夏末秋初的夜晚,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日的燥热。张兵检查着相机和三脚架,李丽萍机械地换上那件几近透明的薄纱裙——这是张兵要求的“情趣”,说是能拍出更诱人的照片。
“快点,十一点了,西郊公园十二点关门。”张兵催促着,眼睛却没离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的点赞和露骨评论。他的账号已经小有名气,每晚都有成千上万的人等待着更新。
李丽萍沉默地跟着丈夫出门。她曾是个有梦想的女子,学过绘画,做过设计,直到嫁给张兵后,一切渐渐远去。夜风吹拂着她的纱裙,她感觉自己像一片无处可依的叶子。
西郊公园地处城郊结合部,白天尚有些人气,入夜后便安静得令人心慌。园内古树参天,枝桠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张兵轻车熟路地带着妻子来到公园深处的一片草坪,四周被高大的松柏环绕,远处路灯的光线只能勉强透进些许。
“就这儿了,快点脱吧。”张兵架起相机,语气不耐烦。
李丽萍犹豫地看了看四周:“这里太黑了,我害怕。”
“怕什么?这年头哪来的鬼,人才最可怕。”张兵冷笑道,“再说,黑才好,人家爱看'黑'。”
李丽萍知道争辩无用,只能慢慢褪去衣物。夜风吹过她裸露的肌肤,激起一阵战栗。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晚的风异常阴冷,带着某种说不清的腐朽气息。
张兵开始拍摄,不时指挥着姿势。闪光灯在黑暗中一次次爆亮,刺得李丽萍睁不开眼。每次闪光后的短暂黑暗里,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树丛后移动。
“兵,好像有人...”李丽萍小声说道,声音发抖。
“别废话,专心点,今晚的打赏够我们还一个月债了。”张兵头也不抬,专心看着相机屏幕。
拍摄进行到一半,忽然四周静了下来。不是普通的安静,而是一种死寂,连一贯喧嚣的虫鸣都消失了。空气变得粘稠而冰冷,李丽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兵,有点不对劲...”她抱紧双臂,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
张兵也察觉到了异常,但他强作镇定:“能有什么不对?大概是要下雨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细微的铃铛声,若有若无,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铃铛声渐渐清晰,伴随着某种拖沓的脚步声,仿佛有什么重物在草地上被拖行。
“什么声音?”李丽萍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方向。
张兵终于停下拍摄,侧耳倾听。铃铛声越来越近,拖行声也变得更加清晰,中间还夹杂着细微的、像是牙齿打颤的咔嗒声。
突然,一阵刺骨的阴风刮过,吹得树叶疯狂摇曳。在明明灭灭的路灯余光中,李丽萍瞥见树林深处一个佝偻的黑影,正缓缓向他们移动。
“啊……有人!”她惊叫一声,慌忙抓起衣服遮体。
张兵也看到了那个影子,骂了句脏话,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器材:“妈的,碰上巡夜的了?快穿衣服!”
但已经太晚了。
那黑影移动的速度突然加快,拖沓声变成急促的摩擦声。铃铛声变得尖锐刺耳,不再是清脆的摇响,而是某种狂乱的撞击声。
李丽萍胡乱地往身上套着衣服,但因恐惧而颤抖的手怎么也无法穿好。当她再次抬头时,那黑影已离他们不到二十米。
那绝不是巡夜人。
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看见一个扭曲变形的人形,四肢以不可能的角度弯曲着,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在地上爬行。它的头部低垂,长长的、打结的头发拖在地上,随着移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铃铛声,原来是从它脖颈上挂着的几个锈蚀铜铃发出的,随着它的移动而疯狂摇晃。
最恐怖的是,当它稍微抬起头时,李丽萍看到那张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血肉,中央一道裂口不断开合,发出咔嗒咔嗒的牙齿相击声。
“鬼...鬼啊!”张兵惨叫一声,竟丢下手中的相机和三脚架,转身就跑。
“兵!别丢下我!”李丽萍绝望地呼喊,但丈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中。
极度恐惧之下,李丽萍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那怪物发出一种低沉的笑声,混合着哽咽和呜咽,加速向她爬来。
求生的本能终于战胜了恐惧,李丽萍转身狂奔,甚至顾不上自己全裸的状态。她赤脚踩在冰冷的草地上,树枝和石子划破她的脚底,但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彻骨的寒冷和恐惧。
背后的拖行声和铃铛声越来越近,那东西的速度快得惊人。李丽萍能闻到一股越来越浓烈的腐臭味,像是腐烂的肉混合着陈旧的血迹的味道。
她不敢回头,拼命向前跑,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好像在原地踏步,公园的小径变得陌生而漫长,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救命!有人吗?救命!”她声嘶力竭地呼喊,但公园如同死地,没有任何回应。
突然,她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住,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她挣扎着回头,看到那怪物已扑到眼前,伸出枯瘦如柴、指甲漆黑的手抓向她的脚踝。
李丽萍发出绝望的尖叫,闭目等死。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金光闪过,伴随着低沉的诵经声。怪物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猛地向后缩回。
李丽萍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看见一个身影站在她身前。那是一个穿着破旧僧袍的行脚僧,手持一串佛珠,另一只手竖在胸前,正低声诵念经文。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行脚僧声音平和却有力,“施主,请到贫僧身后。”
李丽莲连滚爬爬地躲到僧人身後,抓起地上散落的纱裙勉强遮体。她这时才看清行脚僧的面容——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瘦,眼神澄明如镜,仿佛能照见世间一切污秽。
那怪物在数米外焦躁地爬行绕圈,似乎对僧人有所忌惮,但又不愿离去。它脖颈上的铃铛疯狂作响,脸上的裂口张合得更快,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嗒声。
“此乃宿业恶鬼,怨气深重,执着难消。”行脚僧目不转睛地盯着怪物,声音低沉地对李丽萍说,“施主今夜闯入其界,阳气侵扰,故其显形索命。”
“大师救救我!”李丽萍泣不成声。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贫僧自当尽力。”行脚僧从破旧的僧袋中取出几面小旗,迅速插在周围地上,形成一个小型法阵。然后又抓出一把糯米,撒在法阵边缘。
恶鬼似乎被激怒,突然暴起扑来。行脚僧不慌不忙,手中佛珠甩出,正好击在恶鬼面门。佛珠与恶鬼接触处冒出青烟,恶鬼发出凄厉惨叫,后退数步。
“唵嘛呢叭咪吽...”行脚僧盘腿坐下,开始诵念六字大明咒。
随着经文诵念,插在地上的小旗无风自动,发出淡淡金光。恶鬼在法阵外疯狂冲撞,却每次都被金光弹回。
李丽萍蜷缩在行脚僧身后,目睹这超自然的一幕,既恐惧又感到一丝希望。
然而情况突然生变。恶鬼停止冲撞,站立起来,那扭曲的肢体发出咔咔的骨骼错位声。它的身形开始膨胀,周围聚集起浓重的黑气。黑气中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发出无声的哀嚎。
“不好,此恶鬼吞噬过多孤魂,已成气候。”行脚僧面色凝重,加速诵经速度。
恶鬼猛然张开那张裂口大嘴,从中喷出浓稠的黑雾,向法阵蔓延而来。黑雾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凋零。
行脚僧咬破指尖,以血在掌心画了一个符印,然后一掌拍向地面。金光大盛,暂时阻挡了黑雾的推进。但李丽萍能看到,行脚僧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显然十分吃力。
“大师...”她担忧地小声呼唤。
“施主莫慌。”行脚僧声音依然平稳,“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死本是虚妄,恐惧亦是执着。”
说话间,恶鬼突然改变策略,集中黑雾冲击法阵的一点。旗子开始剧烈摇晃,其中一面出现裂纹。
行脚僧深吸一口气,突然提高声量,诵经声如洪钟大吕,震得空气都在颤动。他站起身,僧袍无风自动,眼中射出坚定光芒。
“我佛慈悲,舍身饲虎,割肉喂鹰。今日贫僧愿效仿佛祖,以身为渡,解此恶障!”
说罢,行脚僧踏出法阵,直面向那恶鬼。恶鬼见状,立刻集中所有黑雾向他扑来。
行脚僧不闪不避,双手合十,高声诵念:“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耀眼金光从行脚僧体内迸发,与黑雾猛烈碰撞。光芒中,李丽萍看到行脚僧回头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安详而慈悲,然后整个身影被金光吞没。
金光与黑雾交织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最终,一道极强的光芒爆发,照亮整个公园,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黎明初现,微光中李丽萍看到行脚僧倒在地上,而那恶鬼已消失无踪,只留下几个锈蚀的铜铃散落在地。
“大师!”李丽萍连滚带爬地来到行脚僧身边。
行脚僧气息微弱,面色苍白如纸,但眼神依然澄澈安详。“恶鬼...已除...施主安全了...”
“大师,坚持住,我叫救护车!”李丽萍哭着找手机,却想起自己赤身露体,手机也在逃跑中丢失。
“不必了...”行脚僧微微摇头,“贫僧大限已至...此乃功德圆满...施主日后...当洁身自好...珍惜性命...”
“我该怎么做?我怎么报答您?”李丽萍泣不成声。
行脚僧艰难地从僧袋中取出一个小布袋:“若施主有心...将贫僧骨灰...带回故乡...撒入青山...”话未说完,行脚僧已闭目圆寂,面容安详如睡。
朝阳初升,第一缕阳光穿过树梢,照在行脚僧平静的脸上。李丽萍抱着逐渐冰冷的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
......
三天后,李丽萍报警找到了丈夫张兵。这个懦夫那晚逃回家后,竟然收拾细软准备独自跑路,被警方在长途汽车站拦截。
李丽萍平静地提出离婚,张兵起初不肯,直到李丽萍说要起诉他逼迫自己拍裸照上传非法网站,张兵面色惨白,终于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李丽萍按照行脚僧遗愿,将他的遗体火化。然而在领取骨灰时,她改变了主意——她无法将这位恩人的骨灰撒掉,于是买了一个骨灰盒,将小布袋放入其中。
通过行脚僧随身携带的度牒,李丽萍得知他来自一个遥远的小山村。她决定尊重行脚僧的遗愿,带着骨灰回到他的故乡。
那是一个偏远的山村,青山环绕,溪水潺潺。村民们听说行脚僧圆寂的消息,无不唏嘘感叹。原来行脚僧年轻时曾误入歧途,后来悔过出家,四处修行度人,以赎前罪。
李丽萍用离婚后卖房分得的少量积蓄,在村里买了一间小屋和一片田地,开始了新生活。
白天,她种地养鸡,辛勤劳作;夜晚,她对着行脚僧的骨灰盒说话,讲述一天的所见所闻,就像在与一位老友谈心。
村里有人劝她再嫁,说她还年轻漂亮,没必要守着一个骨灰盒过一辈子。李丽萍总是微笑着摇头。
岁月如梭,青丝成雪。李丽萍在乡村度过了平静的一生。她帮助贫困家庭,就像行脚僧那样,尽己所能帮助他人。
在她八十岁寿终正寝的那天黄昏,她感觉自己轻飘飘地起身,看到年老的身体安详地躺在床上,手中还抱着那个已经斑驳的骨灰盒。
夕阳西下,天边云彩被染成金红交织的绚烂色彩。远处山峦叠翠,近处田野稻浪翻滚,农人荷锄归家,炊烟袅袅升起。好一幅宁静的乡村黄昏图。
突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金光中,李丽萍看到行脚僧的身影,不再是当年破旧僧袍的模样,而是身披袈裟,盘坐莲台,身后是庄严宏伟的大雷音寺。行脚僧面容庄严慈悲,正在诵念经文,声音宏亮而祥和: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李丽萍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喜悦,她向行脚僧的身影深深一拜。再抬头时,只见行脚僧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化作点点金光,融入那无边的夕阳余晖中。
晚风轻拂,稻田泛起阵阵涟漪,仿佛在低语着一个关于救赎与奉献的永恒故事。而那尊斑驳的骨灰盒,在最后一缕夕阳照耀下,静静地散发着温柔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