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烟柱在黑松岭的夜空里还没散尽,林霄已经带着队伍钻进了东北峡谷。防空洞的通气口恰好通到峡谷中段的废弃铁路隧道,铁轨锈得像麻花,枕木间长满半人高的蒿草,远处传来蓝军一师和三师交火的空包弹声,像在给他们打掩护。
“老周,把那节报废油罐车推过来。”林霄蹲在隧道口擦拭军刀,刀刃映着他眼底的红血丝,“马翔,去看看蒸汽机车的锅炉还能不能烧。”
峡谷深处停着列解放初期的货运列车,五节车厢锈得只剩骨架,最前头那台蒸汽机车却意外完整——烟囱斜指着天空,黄铜压力表还挂在驾驶舱,只是玻璃罩裂了道缝,像只独眼。金雪摸着车头上“建设型”三个铸字,指尖沾了层黑灰:“这老家伙怕是得有六十年了。”
“六二年修的战备铁路,机车头是苏联淘汰的,当年用来运炸药。”老张往炉膛里塞枯枝,火星子从炉门蹦出来,落在他磨破的解放鞋上,“我当基建兵时跟它打过交道,锅炉壁够厚,烧煤能顶三个小时。”
赵猛突然扛着捆铁轨枕木跑来,木头上还缠着几圈锈铁丝:“这木头浸过桐油,烧起来火旺。”他突然压低声音,指了指峡谷上方的悬崖,“刚才看见三个反光点,像是望远镜。”
林霄立刻拽着众人躲进油罐车底。三分钟后,三架无人机从悬崖后滑出来,螺旋桨转得像蜂鸣,蓝军的军徽在机身侧面闪着冷光。金雪数着无人机的轨迹:“是‘侦察蜂’,续航四十分钟,带红外热像仪。”
“热像仪怕蒸汽。”老张突然敲了敲锅炉的压力表,指针在“0”的位置纹丝不动,“烧到八公斤压力,能把蒸汽喷到二十米高,正好能糊住镜头。”
林霄的目光落在油罐车旁的咸菜缸上——是从村里老乡家借的,二十多个粗陶缸并排摆着,里面腌着芥菜疙瘩,缸沿结着层白霜。他突然拽过赵猛的撬棍,往缸底一捅,咸菜汤顺着裂缝淌出来,混着辣椒粉的刺鼻味:“把咸菜疙瘩凿成拳头大的块,拌上辣椒粉。”
“你要干啥?”赵猛的撬棍卡在陶缸里,“这玩意儿能砸下来无人机?”
“砸不下来,但能让它失灵。”林霄钻进蒸汽机车的驾驶舱,手指在操纵杆上摸索,“老周,去拆铁轨的鱼尾板,要带螺栓的那种。”他指着机车的排汽管,“把鱼尾板焊在管口当喷头,蒸汽能定向喷射。”
老周立刻摸出打火机,对着捡来的铜丝烤了烤——是从蓝军俘虏的电线里剥的,熔点低,正好能当简易焊料。三个年轻民兵蹲在地上凿咸菜疙瘩,陶缸被砸得乒乓响,芥菜的酸臭味混着辣椒粉的呛味,在隧道里弥漫开来。
“锅炉压力到五公斤了。”老张的声音带着喘息,炉膛里的枕木烧得噼啪响,黄铜压力表的指针开始往上爬,“再烧十分钟,就能顶开安全阀。”
峡谷上方突然传来无人机的嗡鸣,这次是六架,三架一组呈品字形,热像仪的红光在隧道口扫来扫去。金雪突然拽过马翔的玻璃瓶,往里面灌了半瓶咸菜汤,又塞了把辣椒粉:“这要是能射上去,比烟雾弹还厉害。”
林霄的手指在机车的送汽阀上顿了顿。蒸汽机车的原理是靠锅炉产生的高压蒸汽推动活塞,要是把排汽管改造成定向喷射口,再在蒸汽里混入辣椒粉和咸菜块——他突然拽过老周焊好的鱼尾板喷头,往排汽管上拧:“赵猛,把咸菜疙瘩装进煤斗,要能掉进蒸汽通道的那种。”
“煤斗是往下漏煤的!”赵猛突然反应过来,眼睛亮得吓人,“你想让蒸汽带着咸菜疙瘩喷出去?”
“不是喷,是发射。”林霄的手按在安全阀上,压力表的指针已经爬到“7”,锅炉壁烫得能煎鸡蛋,“八公斤压力,蒸汽从鱼尾板的螺栓孔里喷出来,速度能到每秒五十米,足够把咸菜疙瘩送上天。”
老张突然往炉膛里扔了把硫磺粉,黄白色的浓烟从烟囱冒出来,在隧道口形成道烟幕。无人机的嗡鸣声越来越近,热像仪的红光穿透烟雾,在油罐车上扫出片光斑。
“压力到了!”老张嘶吼着扳动炉门,火星子溅在他汗湿的脊梁上。
林霄猛地拽开送汽阀。高压蒸汽顺着管道冲进改造过的排汽管,鱼尾板喷头的螺栓孔里立刻喷出六道白汽,带着刺耳的哨音冲上半空。赵猛趁机把煤斗里的咸菜疙瘩往下拨,拳头大的芥菜块顺着蒸汽通道被卷进去,混着金雪撒的辣椒粉,瞬间被蒸汽裹着射向天空——
像场滚烫的黄色冰雹。
第一架无人机正好撞进“冰雹”里。螺旋桨被咸菜疙瘩砸得失衡,辣椒粉顺着电机缝隙钻进去,瞬间引发短路,机身冒着黑烟往悬崖下栽。第二架想拉升躲避,却被高压蒸汽糊住镜头,热像仪屏幕上一片白茫茫,失控撞上旁边的岩壁。第三架的油箱被芥菜块砸中,虽然没破,却顺着惯性冲进了蒸汽团,螺旋桨被烫得变形,摇摇晃晃地坠进峡谷深处。
后三架无人机立刻拉升高度,却被蒸汽裹着的辣椒粉呛得镜头失灵。林霄趁机让赵猛把剩下的咸菜缸全推倒,二十多缸咸菜汤顺着铁轨往隧道外流,蒸汽一喷,酸臭味混着辣味形成道气墙,无人机的红外镜头彻底成了摆设。
“漂亮!”马翔拽着老张的胳膊直晃,老人的皱纹里全是烟灰,却笑得露出牙床,“比二踢脚带劲!”
林霄却突然按住他的嘴。峡谷上方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不是无人机的螺旋桨,是……望远镜的调焦声。他拽着众人往油罐车底缩,透过车轮间的缝隙,看见悬崖上露出个迷彩头盔,钢盔下的望远镜正对着他们刚才发射“蒸汽火箭”的位置。
“蓝军前哨。”金雪的声音发紧,手指在笔记本上飞快画着,“悬崖上有观察哨,刚才的动静全被看见了。”
悬崖上的望远镜突然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道红光——信号枪。绿色信号弹在夜空里炸开,像只慢镜头坠落的萤火虫。林霄知道,这是蓝军的集结信号,半径五公里内的巡逻队都会往这边赶。
“他们没开炮,也没派直升机。”老张突然用工兵铲敲了敲铁轨,“说明拿不准咱们的底细。”他往蒸汽机车里添了块枕木,“蒸汽机车是红军淘汰的装备,无人机传回的画面里,肯定拍到了这台老古董。”
林霄突然想起蓝军部署图上的标注:红军渗透小队惯用老式装备伪装,迷惑卫星侦察。“他们把咱们当成红军的正规渗透小队了。”他拽过加密通讯本,手指在“活捉”两个字上顿住——这是蓝军对渗透小队的标准指令,要抓活口获取情报。
“这是好事。”赵猛突然摸出撬棍,“他们要活的,就不敢用重武器。”
“也是坏事。”林霄摇头,“‘活捉’意味着他们会派精锐来,不是普通巡逻队。”他指着隧道深处的岔路,“老周带四个人往左边走,用煤油把枕木点着,制造咱们往那边撤退的假象。老张带马翔和两个民兵守在这里,把蒸汽机车的压力再烧高点,听我信号就往隧道口喷蒸汽。”
“你要干啥?”金雪抓住他的手腕,掌心全是汗。
“去看看他们的前哨藏在哪。”林霄把半颗手雷塞进她手里,“我带赵猛和小李去侦查,半小时没回来,你们就按原计划往水泥厂隧道撤。”他突然扯下肩上的红星徽章,往她手里一塞,“拿着,比通讯本管用。”
钻出油罐车时,林霄特意往身上抹了把咸菜汤,酸臭味能掩盖人体的汗味,干扰军犬的嗅觉。赵猛和小李各揣了把军刀,三人猫着腰顺着铁轨外侧的排水沟往悬崖下摸,蒿草划过裤腿,留下道道菜痕。
悬崖上的观察哨还在动。林霄透过夜视仪(从蓝军俘虏身上搜的)看见,悬崖中间有个被灌木挡住的山洞,洞口架着台便携式雷达,三个蓝军士兵正围着雷达屏幕说话,其中一个上尉正用对讲机汇报,手指在地图上点着他们刚才发射“蒸汽火箭”的位置。
“上尉军衔,带雷达,是前哨指挥组。”林霄对着赵猛打手势,“左边洞口两个哨兵,右边是通讯兵。”
赵猛突然指了指山洞上方的岩石——块磨盘大的风化石,裂缝里长满野草,看起来随时会掉下来。林霄看懂了他的意思,摸出工兵铲往石头下方的土层里插,土是松的,昨晚下过雨,岩层已经松动。
“小李,去把蒸汽机车的排气管引过来。”林霄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就用那根漏了的冷却水管,接在隧道口的排水阀上。”
小李立刻往回爬。赵猛则和林霄合力往风化石的裂缝里塞枯枝,又浇了点从油罐车里倒的煤油。十分钟后,小李拽着根锈水管爬回来,水管另一头接在蒸汽机车的排水阀上,管口正对着山洞的方向。
“老张说压力够了。”小李的脸被蒸汽熏得通红,“随时能喷。”
林霄看了眼手表,距离蓝军信号弹发射已经过去十五分钟,巡逻队应该快到峡谷入口了。他往风化石下的枯枝里塞了个燃烧弹(用火柴头和硫磺粉做的),引线拉得很长,足够他们撤离。
“听我口令。”他按住赵猛的肩膀,夜视仪里,蓝军上尉还在对着对讲机喊,“……目标疑似红军渗透小队,兵力约一个班,携带简易蒸汽武器,请求派‘山猫’突击车支援……”
“就是现在!”林霄拽了拽引线。
燃烧弹“嗤”地冒出火花,枯枝瞬间被点燃,煤油助燃下,火苗顺着裂缝往上窜,炙烤着本就松动的风化石。赵猛同时往隧道方向打了个手电信号——三短一长。
三秒钟后,高压蒸汽顺着冷却水管喷涌而出,白花花的汽柱直直射向山洞。蓝军哨兵刚喊出“什么东西”,就被蒸汽糊了满脸,雷达屏幕瞬间结了层水雾。几乎同时,风化石在火焰灼烧下“咔嚓”断裂,带着灌木和泥土往洞口砸去,把雷达和对讲机全埋在了下面。
“撤!”林霄拽着两人往油罐车跑。悬崖上的蓝军被蒸汽烫得嗷嗷叫,想开枪却看不见目标,空包弹在岩壁上炸出片烟尘。等他们冲出隧道口时,老张已经把蒸汽机车的压力加到最大,排汽管对着隧道口,形成道蒸汽幕墙。
“往右边岔路跑!”林霄推了金雪一把,“老周的火差不多烧起来了,蓝军会往那边追。”
众人刚钻进右侧的岔路,峡谷入口就传来了“山猫”突击车的引擎声,不是一辆,是三辆。车灯刺破黑暗,在隧道口照来照去,蓝军上尉的吼声透过蒸汽传过来:“封锁所有出口,抓活的!他们肯定带了红军的加密指令!”
林霄突然笑了。他往岔路深处跑,身后传来蓝军突击车碾过铁轨的声音,还有士兵的喊声:“这边有烟!他们往左边跑了!”——是老周点燃的枕木起了作用,浓烟顺着隧道飘向左侧,把蓝军的注意力全引了过去。
老张突然拽了拽林霄的胳膊,指着岔路尽头的岩壁——上面有个铁栅栏,锈得只剩几根铁条,栅栏后隐约能看见铁轨延伸进去。“是废弃的矿道。”老人咳嗽着说,“当年运矿石的,能通到水泥厂后山。”
赵猛一撬棍就把栅栏捅开了。众人钻进去时,林霄回头看了眼蒸汽机车的方向——那台老古董还在喷着蒸汽,烟囱里的黄烟在月光下像根旗杆,守着他们最后的踪迹。
矿道里弥漫着煤尘味,铁轨上结着层黑垢。金雪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个生锈的矿灯,她擦了擦灯罩,居然还能点亮。昏黄的灯光里,众人的影子在岩壁上晃来晃去,像群潜行的狼。
“刚才那招‘蒸汽火箭’,比蓝军的催泪弹厉害。”马翔突然说,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咸菜疙瘩,“就是味儿大了点。”
“味儿大才好。”林霄摸着岩壁上的矿脉,“蓝军的化学检测仪会把这当成生化武器,不敢贸然用无人机侦查。”他突然停下脚步,矿灯照在前方的铁轨上——有串新鲜的脚印,不是他们的胶鞋印,是军靴的纹路,而且不止一个。
“蓝军的埋伏?”赵猛摸出撬棍,呼吸都放轻了。
林霄却摇了摇头。脚印是往矿道深处走的,而且步幅很小,像是在……逃跑。他突然想起蓝军一师和三师还在峡谷外混战,难道是溃散的士兵?不对,蓝军的溃散士兵会往指挥部方向撤,不会钻矿道。
“是红军的人。”金雪突然指着岩壁上的刻痕——个小小的五角星,是红军的标记。“可能是真的渗透小队,被蓝军追得躲进这里了。”
矿道深处传来滴水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林霄示意众人熄灭矿灯,摸黑往前挪。转过个弯道后,前方突然亮起微光,不是矿灯,是手电筒的光,而且不止一道,至少四五个光点在晃动。
“口令!”对方先喊了起来,声音带着警惕。
林霄没回答,反而拽了拽赵猛的胳膊往回撤。红军渗透小队的口令是加密的,他们不可能知道。可没退两步,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矿道入口被堵死了,手电光从背后照过来,把他们的影子钉在岩壁上。
“前后夹击。”老张的声音发沉,工兵铲往地上一顿,“是蓝军的圈套,他们故意让咱们看见红军标记,把咱们引进来。”
前方的手电光突然照向他们的脸,林霄眯着眼看清了对方的制服——蓝军的特战服,肩上的臂章是只猎豹,是蓝军的“猎鹰”突击队,专门执行“活捉”任务的精锐。
“放下武器!”领头的少校举着枪,声音像冰,“你们被包围了,抵抗没用。”
赵猛突然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手里的撬棍握得更紧:“想抓活的?得问问这玩意儿答应不。”
少校突然笑了,笑声在矿道里撞出回声:“别装了,红军渗透小队的战术手册里可没教过用咸菜疙瘩打无人机。”他的手电光扫过林霄身上的咸菜汤,“你们到底是谁?”
林霄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暴露身份的时刻到了。但他没说话,只是慢慢抬起手,不是投降,是往头顶指了指——矿道顶部的岩层在滴水,水珠落在铁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张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没人注意到,他的工兵铲正悄悄往岩壁的裂缝里插,那里是矿道的断层带,当年采矿时留下的安全隐患。
“说!你们的任务是什么?”少校往前逼近一步,枪栓拉得哗啦响。
林霄突然笑了,笑声比少校的更冷:“任务?就是让你们知道,民兵不是软柿子。”他突然拽过赵猛手里的撬棍,不是往前冲,是往老张的工兵铲上砸——
“当”的一声,工兵铲的铲头在裂缝里撞出火星。
矿道顶部的岩层突然晃动起来,不是小范围的掉渣,是整片断层在松动。老张早就看出来了,这矿道的支护架是松木的,早就朽了,刚才蒸汽机车的震动加上他们的跑动,已经让岩层不稳,再这么一撞——
“快跑!”林霄拽着金雪往侧面的矿车维修通道钻。那里有个狭窄的洞口,是当年维修矿车时用的,只能容一个人爬过去。
塌方比想象中来得更快。整片岩层砸下来,铁轨被压得像面条,蓝军少校的吼声被埋在碎石下。林霄他们在维修通道里被气浪掀翻,等爬起来时,身后已经传来巨石挤压的闷响,把矿道彻底堵死了。
“老张!”马翔突然喊,老人没跟上来,还在刚才的位置。
通道口突然滚进来个黑影,是老张!老人的胳膊被碎石划了道口子,血顺着袖子往下滴,手里却死死攥着那个加密通讯本:“别管我,指令还没发。”